1990年生于北京的王嵬从小就常在京张铁路西直门站附近玩耍。长大后,他从单纯地喜欢看火车转向火车摄影,从北京一路拍到全国各地。上高二时,有位老师建议他多拍点即将消失的东西,此后老铁路成了他摄影的主题。而有着百年历史的京张铁路,是他最熟悉也是付出心血最多的。
过去10年,他无数次行走在京张线上,摄影、绘图、记录,终成一套三本总计30万字、2000张图片的书——《我的京张铁路》。
3月22日,本报记者随王嵬驱车前往京张铁路,展开又一次有关这条铁路的田野考察。一日走过百年京张,那些可触摸的历史,虽是惊鸿一瞥,却也真真切切。无论是钢轨上的斑斑锈迹,还是站房外剥落的墙皮,都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光芒。
第一站 清河站
“1909年京张铁路刚通车时运营线路有198公里,现在仍在使用的不到四分之三了。”王嵬的语气里满是惋惜。
作为中国人自行设计修建并投入营运的第一条铁路,京张铁路1905年动工,1909年建成通车。其所经之地沟谷纵横,而居庸关、八达岭一段尽是悬崖峭壁。总工程师詹天佑率领技术人员和工人克服重重困难,终在崇山峻岭间筑起这条天路。
王嵬告诉记者,2016年11月,为配合京张高铁的建设,京张铁路北京北站至28公里线路所的钢轨拆除工作开始。此行第一站就是已停运的清河站,据规划这里将是未来京张高铁的始发站。
京张高铁于2016年3月正式开工,将于2019年实现全线通车。作为世界上第一条设计时速350公里有砟轨道高速铁路,它不仅会使两地运行时间由3个多小时缩短到1小时之内,更将为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成功举办提供交通保障。
清河站目前正在进行施工改造,所幸老站房得以保留。历经百余年,站房主体建筑保存较好,人去楼空的电报室、售票室则显得格外寂寥。
原来老站房南北各有一块水泥竖匾,现在仅能看到南侧那块。王嵬在踏勘中发现,北侧站匾仍在,只是被新建筑遮挡,藏在了墙缝中,且被白水泥抹平。透过墙缝的微光,可以看到“清河車站”四个大字。遗憾的是,“清”字已损坏过半。
一位曾在清河站上过班的老员工告诉王嵬,老站还有块横匾可能埋在站台下了。“我嘱咐施工人员,拆站台时要注意点,如果发现匾额,一定要妥善保护。”王嵬说,“希望不久之后,这块百年站匾能够重见天日。”
王嵬在多年踏勘中发现,京张铁路沿线的25块站匾,目前仅6块尚存,其中一块只剩一半,三块文字信息被涂抹,真正完整保存的,只有两块。“我总觉得自己在跟时间赛跑。有些东西这次去还在,下次去可能就没了或是变了。”
新清河站施工期间,老站房将会被平移出施工现场。新站建成后,老站房将会被移回清河站作为景观。
第二站 康庄折返段
穿过康庄镇,拐到一处荒野,闻到一股浓浓的豆腐香。在一个豆腐坊的旁边,就是康庄折返段。
这处停放机车的场所一直保留着原貌,近百年来无大变化。“初次来这儿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我现在处在1908年?这么原生态的老车库恐怕在全中国也很难找到了。”王嵬说。
进出机车的大门紧闭,一米多高的小门虚掩着。车库已然空无一物,挑高大概有10多米,愈显空空荡荡。
一侧窗户用砖封了,另一侧的窗玻璃也大多残破,风毫无阻挡地灌入。鸟儿选了个好地方,在梁上搭了个巢,给这个诺大的空间带来些许“人气”。
这里,也曾有过热火朝天的光景——一台台机车在这里维修,工人们爬上钻下地忙碌。
车库旁有座水塔,王嵬发现其顶部有数根钢轨做的梁。
这样的发现,也只有像王嵬这样细致的观察者才会有。
从水塔下来,他说:“我来飞一下。”
记者愣了下,后来才知道,他要用无人机拍几张图片。从高处俯瞰,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嗡嗡嗡,无人机啸叫着起飞,盘旋,下降。借助它,王嵬的视角得以延展。他用无人机拍过青龙桥车站一带,在空中拍出的之字形线路非常明显,而且可以把长城和之字形折返线更好地囊括在一个画面中。
透过一个事物去认识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介质,对王嵬而言就是火车、钢轨。
在很多人眼中,他还是个大孩子。这个大孩子干了件需要足够的专注和坚持才能干的大事,当然,也可能是某些人看来“无用”的事。
王嵬相信,无用之用,是为大用。
第三站 八达岭山洞
一列白色的和谐长城号鸣笛一声,从隧道里钻出,在它身后,隧道口上方刻着五个大字:八达岭山洞。
100多年前建造这个隧道的时候,人们还都把隧道叫做山洞。京张铁路有居庸关、五桂头、石佛寺、八达岭4座隧道,其中全长1090.5米的八达岭隧道是最长的。
据报道,当年,八达岭隧道工程方案公布后,有开凿机的日本和善长开凿隧道的英国承包商曾找到詹天佑,但被断然拒绝。最后,中国筑路工人完全以人工开凿打眼的方式打通了隧道。
当一路喷着浓烟的蒸汽机车从古老的长城下穿越山洞直通关外,它承载的不仅是一代工程建设者筚路蓝缕的铁路梦,更是一个国家在积贫积弱中奋起的富强梦。
眼下正是山花烂漫时,游客们乘坐火车穿过这个隧道的那一刻,或许会想起修路人所经历的艰苦卓绝。
不远处,京张高铁八达岭车站建设正进入攻坚阶段。新修的八达岭隧道采用精准微损伤控制爆破技术,据说在洞门设计上将跟老京张的八达岭山洞呼应。
第四站 青龙桥站
王嵬的执着,让很多叔叔伯伯辈的人对他肃然起敬。55岁的青龙桥站站长杨存信和26岁的王嵬就是忘年交。
1909年10月2日,青龙桥站启用,迄今已使用了108年。青龙桥站紧邻著名的“之字形铁路”,是京张铁路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座车站。
老站房健在。走进的那一瞬间,你会觉得,一脚踏入了历史的隧道。入口一分为二,左边标着“男宾”,右边标着“女宾。“看这锁头,一看就是老物件。” 杨存信指着站房门上的大铁锁,津津乐道。
站上还存放着一堆钢轨,上面刻有“1896”“1907”等字样。沉甸甸的历史,蓦然跃出冷冰冰的钢铁。
认识到这份历史价值的还有中国工程院院士王忠恕。这位全国人大代表在今年两会上提交了一份建议,希望保留百年京张铁路历史风貌,建设铁路遗址公园。
“我们的高铁发展起来了,这是非常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但我们的孩子不能一出生就只知道高铁。铁路文化跟其他文化一样不能断代。”杨存信说。
王嵬的看法与杨存信不谋而合:要让工业遗产活着。
“铁路是运人运货的,如果弃用非常可惜,只有继续使用才是有生命力的。”王嵬建议,可以在老京张线上开行城市通勤列车或是蒸汽机车旅游专列。
64岁的金万智是王嵬的另一个忘年交,他是中国铁道博物馆原副馆长、中国铁路史研究专家。在他看来,“京张铁路已经分段拆除的部分只要不废弃,恢复起来并不难,重要的是如何利用才能更好地体现其作为工业遗产的价值。”
金万智认为,可以在西直门或张家口利用百年老站房建个京张铁路博物馆。
事实上,2016年11月开馆的百年胶济铁路陈列馆,就建在百年老站胶济铁路济南站内,它生动展现了中国铁路在殖民时代承受的屈辱以及在新中国成立后焕发的生机。
眼下,王嵬正在写一份《冬奥会与既有京张铁路的保护与利用建议书》,这个90后“体制外铁路人”认定自己一辈子都会干跟铁路有关的事儿。
青龙桥站旁的山坡上,是詹天佑的长眠之地。如果是詹天佑,不知道他会选择给这条老铁路一个怎样的未来?(蒋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