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奖获奖小说《大厂》 (五)
发布日期:2016-08-31 来源:
作者  谈歌
       

       一上班,贺玉梅就进了吕建国的办公室,进门就笑:厂长,你猜我找到谁了,这回准能治了那个姓谭的。

  吕建国笑道:除非你找到了他爹。不过他听不听他爹的,也难说哩。
  贺玉梅笑道:他不听他爹的,他得听县太爷的。
  吕建国摇头苦笑:算球了,那个县长我上次就碰过了,也是个混蛋,根本不讲理。他能向着咱们说话?
  贺玉梅坐下喝了口水,笑道:三车间乔亮告诉我,他们车间岳秀秀是那个姓门的县长的亲外甥女,我见岳秀秀了,岳秀秀说没问题,她姨夫肯定给办。她刚刚给姓门的打了电话。
  吕建国一下来了精神:操,真这么简单啊。
  贺玉梅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说简单就真简单。
  吕建国说:那你去一趟吧,上次我跟姓门的差点吵起来。我一去,别再把事情办砸了屁的。
  贺玉梅到县里的时候,正是中午。贺玉梅想,正好把门县长请出来吃顿饭。到了门县长的办公室,门县长正跟几个人说话呢,见到岳秀秀就忙让那几个人走了,跟岳秀秀嘻嘻哈哈笑着,聊着家长里短。岳秀秀说了要车的事,门县长笑道:你怎么管这事啊?岳秀秀说:我在厂里负责呢,我不管谁管啊?门县长笑道:真的啊,早知道是这样一个关系,我早就让他们把车放了。说着,才看到贺玉梅。岳秀秀介绍了贺玉梅,贺玉梅笑着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办不了,只好麻烦您了。就说了谭乡长的态度。
  门县长骂道:操,还挺牛的哩。放心,这事我给你们办了。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咱们先吃饭去,就喊来一个瘦男人,门县长说:李秘书,你去打电话把老谭给我喊来。李秘书转身走了。贺玉梅笑道:不忙,咱们先吃饭吧。
  门县长说:不是我着急,我上次开会听他们念叨了几句这件事,你们厂一个姓方的和一个姓吕的也来找过我。要是不赶紧找老谭,他们就敢再给你卖了球的。到时上哪找啊?
  贺玉梅心里一紧张,脸上笑道:那真得快点,这年月什么都讲改革速度,真要是卖了,我们可就惨了。
  门县长就带着岳秀秀贺玉梅去了县委门口的饭店。进了门,老板慌慌地迎上来:县长,您吃饭啊?门县长笑道:临时来了几个亲戚,在你这闹一顿吧。老板忙笑道:平常请也请不到您呢,我说昨天晚上做梦听到喜鹊叫呢,敢情今天有贵客来啊。门县长哈哈笑;操蛋的,你可真会说好话。几个人就进了雅间。门县长也不看菜谱,乱点了一气,老板就让人把菜端上来,又端上两瓶五粮液和两盒红塔山,客气了几句,就退出去了。贺玉梅心里就害怕,怕一会结帐钱带得不够。小岳撒娇说:姨夫,这事您可真是给办了啊,要不厂长可得扣我的工资啊。
  门县长笑道:外甥女的事,我还能不管啊。来,贺书记,喝酒喝酒。我这个外甥女你可得照顾着点啊。贺玉梅忙笑道:您放心好了。
  吃过饭,贺玉梅忙去结帐。门县长拦住她,笑道:贺书记,到我这地面上还用你结帐啊。就对老板说:先记在农业局吧。老板笑道:您甭管了。就忙着送他们几个出来。
  贺玉梅觉得喝得有点多了,头晕晕的,就笑着说:看起来,真是当个县长好,一方土地,说了算啊。
  门县长笑笑:您是没见我受治的时候呢。
  回到县委,刚在门县长屋里坐了,李秘书就进来说:县长,谭乡长来了。门县长点点头:让他进来。
  李秘书出去,一会,谭乡长就进来了,进门就笑:县长,您真是改革作风啊,连饭也不让我吃好啊,今天您得请我。又朝贺玉梅小岳笑笑。
  门县长哈哈笑了:你小子还用我管饭啊。坐吧,这两位找你有事呢。这是贺书记。就掏出烟来扔给谭乡长一支。
  谭乡长点着烟,傻怔怔地笑问:县长,什么事啊?
  门县长瞪眼道:什么事?你还好意思说,偷了人家的车,还不给人家。咱们县的脸快让你们丢球的光了。
  谭乡长笑道:刚刚李秘书跟我讲了,县长,不大好办啊。谁知道是贼车啊,要知道是贼车,白给也不敢要啊。现在也不能说拿走就拿走啊,吴大水那个楞头青还不得跟我玩命啊?
  门县长笑道:谁敢跟你玩命啊,说得吓人乎拉的。
  谭乡长说:门县长,这事真是不好办。那车是吴大水花三十万买来的,手续都全,硬给他拿走,他真怕是接受不了。
  门县长哈哈笑了:屁话。三十万?哄鬼呀?吴大水那个鬼精,我还怀疑他给钱没给钱呢!别废话了,这事你去办吧。这是我外甥女的车,你去告诉吴大水,他要是不放车,就是不给我老门面子,我还真就不要了。
  谭乡长尴尬地站起身,朝贺玉梅笑道:上次您厂里的那位吕厂长找过我的,您能不能出几万?五万行不行?
  贺玉梅心想这个姓谭的真够难缠的,笑了笑,刚想说几句没钱的话。门县长就火了:贺书记,你别理他,这小子见谁都想割一刀的。
  谭乡长哈哈笑了:县长,我真是斗不过您的。好吧,既然县长发话了,我料定吴大水屁都不敢高声放一个的。我明天把车给您开到县委来。就朝贺玉梅笑笑,出门走了。贺玉梅有点愣,没想到这事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开着玩笑就办了。
  门县长朝贺玉梅笑道:那您就住一夜吧。明天一早他就送车来。
  贺玉梅笑道:还是您面子大。
  门县长说:大个屁,我要不是县长,他们才不理我呢。
  岳秀秀笑问;姨夫,他们明天要是不来呢?
  门县长眼睛一瞪:敢?过明天中午我都饶不了他们。
  吕建国正在给那几个要帐回来的人开会呢,贺玉梅在门口探头。吕建国忙起身出来,贺玉梅笑道:车开回来了。就把事情跟吕建国说了个大概。
  吕建国高兴道:行,真是有你的。你先回去歇歇吧,我看你累得也够呛。
  贺玉梅笑说:我真得歇歇了,那个姓门的可真是个酒桶,昨天真把我灌坏了。
  贺玉梅进了家,就想躺下睡一觉。躺在床上,又给妹妹打了个电话,问问谢跃进这两天的行踪,自上次在酒店闹了那一回,谢跃进就没回家。
  贺芳不在公司,一个女的接的电话,说贺芳住院了,两天了。贺玉梅吓了一跳,忙问贺芳怎么了。那女的说:我知道怎么了?我又不是她妈。你愿去就去看吧,妇产医院。
  贺玉梅更是吓坏了,就问:妇产医院,她住妇产医院干什么?
  那女的好像跟贺芳有深仇大恨似的,干硬硬地冷笑道:你这人好烦啊,你去看看不就明白了嘛。
  贺玉梅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慌慌地跑到街上叫住一辆出租就朝妇产医院去。一路上没头没脑地乱想,越想越怕,直到进了病房,看到谢跃进正坐在贺芳床前,她仍是没有反应过来,脑袋木木的。贺玉梅急急地问贺芳:怎么回事?你怎么住这儿了?
  贺芳脸色苍白,朝贺玉梅笑笑:我没事。你怎么知道的?
  贺玉梅喘着气说:我出差刚回来,打电话说你住院了。又看看一旁的谢跃进,贺玉梅心里突然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看贺芳,再看看谢跃进,贺芳头歪向边,流下泪来。贺玉梅猛地搞清楚什么了。
  谢跃进尴尬地站起身,笑笑:玉梅,你呆一会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姐妹两个了,空气有点发紧。贺玉梅低低地叫了声:小芳。贺芳回过头来,两人呆呆地互相望着。
  贺玉梅叹口气:芳芳,你都让我糊涂了。你和谢跃进到底怎么回事?
  贺芳突然不哭了,冷笑一声:姐姐,你既然全知道了,还说什么蒙在鼓里。你让我说什么?我喜欢他。但我并不想在你们中间惹是生非,否则,我决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
  贺玉梅叫起来:什么?你真的有了孩子?
  贺芳淡淡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跟你离婚的。
  贺玉梅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全身颤抖。她怒吼起来:你不该这样啊!你知道谢跃进在外面搞着多少女人吗?
  贺芳冷冷地说:你别乱吵乱嚷。他没有欺骗我,是我情愿的。你别恨他,是我自己对不住你。
  贺玉梅静下来,看看贺芳:好吧,你先住院吧。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小芳,也许他在你眼睛里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在我眼睛里他很不值钱,你愿意跟他,我拱手让给你。就摔门出去了。听到病房里传出贺芳的哭声,贺玉梅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大步走了。
  到了医院门口,看到谢跃进正在那里推着摩托车抽烟呢,似乎是在等她。贺玉梅没理他,取出自行车就要走。谢跃进跟上来:玉梅,你听我说。
  贺玉梅哽声道:你还想跟我说什么?
  谢跃进苦笑道:事情闹到这一步,我还能说什么?
  贺玉梅冷笑:你到底跟芳芳什么时候有的这种关系?
  谢跃进道:一年前。你就就看着办吧。
  贺玉梅冷笑一声:我看着办?你把芳芳毁了,还问我怎么办?说罢,扬手给了谢跃进一个耳光,掉头就走。
  就听到谢跃进在她身后冷笑道:别把自己装成修女的样子,你跟姓梁的事谁不知道啊?
  贺玉梅身子一颤,她回过头来,盯着谢跃进,突然笑了:你也相信这事。谢跃进,我真是白白跟你过了这些年了!
  谢跃进就骑着摩托车走了,就剩下贺玉梅呆呆地站在那里。阴阴的天空落下了几丝雨,夹着软软塌塌的雪花,冰冰的。贺玉梅仰起头,看着散散的雨夹雪,就记起上大学时一位老师讲过,这种东西叫做霰。
  王超来找吕建国,说小魏的女儿明天要开刀了,问吕厂长是不是去看看?
  吕建国说:去,厂领导们都去看看。
  王超发愁说:职工们给小魏捐了五万多块钱,可还不够。医院要十万押金啊。怎么办啊?
  吕建国叹道:下来再说吧,咱们先去看看。
  两人起身出来,就听到楼道里一阵乱吵,赵明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赵明喝得醉熏熏的,身后跟着蔡大胡子。方大众跟在他身后赔着笑:老赵,有意见慢慢讲嘛。赵明一把推开了方大众:滚你一边去。你他妈的就会拍马屁,我找姓吕的说话。
  吕建国黑着脸站在走廊里,冷冷地问:赵明,你来交钱了?
  赵明抬头看到吕建国,就恶笑道:吕厂长,你凭什么封我的门?
  吕建国不想跟他在走廊里吵,就转身进了办公室,赵明跟了进来。吕建国说:我正要找你,正好你来了。我就要你一句话,你到底交不交承包费。
  赵明点一支烟,吐了个烟圈:我不是告诉你了嘛,现在没钱,先记着,年底一块算,少不了厂里一分钱。说完就往沙发上一躺,把脚蹬在了沙发扶手上。
  吕建国摇头:那我跟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厂里决定,你的承包合同就此终止。
  赵明把烟在手里拧死了,狠狠摔在地上,跳起来:你姓吕的两片嘴一碰就完了?你不让我干,要包赔我的损失!
  吕建国愤怒地站起来:赵明,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
  赵明眼睛冒出火来,向前一步,一拳打在吕建国的脸上,吕建国鼻子就冒血出来。
  王超和方大众呆住了,扑过去抱住赵明,赵明跳脚骂道:姓吕的,老子今天非打残了你不可。门外冲进来几个人,赶忙去扶吕建国。
  吕建国摆摆手,对众人说:放开他,让他过来,我不相信他敢打死我姓吕的。
  赵明愣住了,他不明白吕建国为什么不跟他急眼。
  吕建国擦擦脸上的血,淡淡道:赵明,你小子用良心想想,如果你真是没钱,就算我姓吕的操蛋了。现在厂里穷得锅都揭不开了,好几个病号都……,小魏的女儿白血病就在医院躺着,等着钱用。还有章荣,不说了,这你都知道。你该着厂里的钱不给,你要是有一点人味,你能不能这么干?我怎么也想不透,你也算是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了。你……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就是想惹急了我,让我也动手,你就可以赖帐了吗?我就是当着这个厂长就算了,我真是连宰你的心都有了!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外,又转过身来,恶恶地骂一句:赵明,你是个王八蛋!就啪地一声把门摔上。门又弹开了,走廊里渐渐远去了吕建国生硬的脚步声。
  一阵风生猛地刮进来,凉凉的寒风中,已经没有了严冬里那种尖厉的寒气。这是冻人不冻冰的季节了。
  众人都愣在那里,呆呆地听着风呼呼地刮着,十分的单调。
  赵明呆呆地,蔡大胡子一旁低声问道:赵哥,咱们……”赵明低声吼道:明天把钱交给姓吕的!一跺脚转身走了。
  吕建国到医院的时候,毛毛刚刚醒过来。厂里好多人都呆呆闷闷地坐在走廊里,吕建国看到袁家杰也来了。
  吕建国进了病房,毛毛眼睛艰难地睁开了,看看吕建国他们,笑了:谢谢叔叔们。
  吕建国笑道:毛毛,就会好的。就会好的。
  毛毛额头上淌着细细的汗珠,她艰难地说:还是让我出院吧。别再让厂里的叔叔阿姨们给我花钱了,治不好了,我知道的。谢谢叔叔阿姨们关心我。我现在点都不疼了。
  吕建国眼睛潮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转身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面,一帮人正在劝慰小魏。小魏两口子呆呆地坐着,傻了一样。吕建国走过来:小魏,先给孩子看病,有什么困难下来再说。
  小魏哭着说:吕厂长,说什么也不看了,我不能拿着大家伙的钱往坑里扔啊。我……
  于志强火冒冒地说:混帐话。你怎么就知道治不好呢?
  小魏泪流满面:我什么都明白。大家的心意我领了。真的,厂长,您就别让我难受了。
  吕建国拍拍小魏的肩,叹道:别这样。治一定要治。只要咱厂子不垮,毛毛的病就得看。别说十万,就是二十万,厂里也会想办法。
  小魏拼命地摇头:厂长,厂长。不能这样,真的不能这样。
  齐志远眼泪落下来:小魏啊,你就别再乱说了啊。
  小魏和他爱人就扑通跪下了。
  吕建国心里一酸,怒声吼道:你这是干什么,混!你给我起来!起来!一把扯起小魏。吕建国的声音颤抖:要骂,就该骂我,打我,我这个厂长无能啊。
  走廊里哭声大作。
  吕建国中午饭也没吃好,跟刘虹吵了几句就出来了。刘虹一劲追问他志河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吕建国恨不得狠狠骂妻子几句,他感到这帮人十分可恨,在自己倒震的时候,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还一个劲的找事儿。他突然觉得自己挺没劲的,来到办公室,就坐在沙发上闷头闷脑地抽烟。
  袁家杰走进来,看看吕建国,就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吕建国笑道:又怎么了?看你样子怪怪的。掏出一支烟扔给袁家杰。
  袁家杰接过吸了,吐出一团雾,叹道:我知道你挺恨我的。
  吕建国抬起头:你说什么呢?我凭什么要恨你啊?
  袁家杰苦笑笑,没说话,呆呆地抽烟。抽完了,又伸手朝吕建国要了一支。
  吕建国叹道:我想通了,你还是走吧。在哪下好了都是国家的。
  袁家杰一怔,迷茫地看着吕建国。吕建国也苦脸看着他。
  两人一时没话可说了。风从窗子缝中溜进来,发出滋滋的响声。袁家杰呆呆地说:我不走了。今天把我那个专利卖了。
  吕建国一怔:卖了?卖给谁了?
  袁家杰苦笑道:卖给那个乡镇企业了,一百三十万。我跟他们要的现金,我怕钱汇过来让银行给截住抵了利息。
  吕建国心慌地问:那你?……吕建国知道,袁家杰这个项目搞了好几年了,本来厂里想上这个项目,可是前任许厂长跟袁家杰闹不来,就耽误了。吕建国上台后想搞,可是厂里又没钱,银行一个子也不贷给了。
  袁家杰脸色苍白地站起身:他们两天就来谈。你接待一下吧。
  吕建国站起身,声音有些发涩:家杰,这事是不是你再想想?这可是你十几年的心血啊!
  袁家杰苦笑道:还想什么啊?厂里都到了这份上了,唉!转身就走。
  吕建国猛地喊了一声:家杰……声音就哽住了。
  袁家杰回过头来,也呆呆地看着吕建国。一时屋里静得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太阳明晃晃地照进来,吕建国脸上滑下几滴泪,在阳光中跳跃着。
  袁家杰涩涩地笑笑:建国……就再无话了。
  两个人都呆呆地盯着窗台上那盆月季,浇过水的月季,叶子已经悄悄舒展了。
  有人把门撞开了,吕建国一惊,就见章小龙脸色灰灰地跑进来,进门就哭:厂长,我爸过去了。
  吕建国一惊,袁家杰颤声道:昨天不是还挺能吃的吗?怎么这么快啊?
  吕建国难过地对袁家杰说:咱们去送送章师傅吧。
  章荣真是死了。等吕建国几个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章荣已经给推进了太平间了。章荣静静地躺着,眉头却紧紧皱着,似乎有无限的心事还没有放下。吕建国心头一阵凄楚,泪涌下来,就闷着头出来了。走廊里已经站了一大片厂里的工人。十几个过去给章荣当过徒弟的,呜呜乌哭着,哭声在医院里低低的传远了。
  门外,春雨下得正紧,啪啪砸在台阶上,让人感觉心里冰冷。吕建国抬头看看,天空白茫茫的,院中的几棵杨树绽出星星点点的绿,就要抽出新条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吕建国接到了陈局长的电话。
  陈局长在电话里笑道:老吕,人今天就放,你们派人来接一下吧,写个保证,罚五千块钱,不能再少了。
  吕建国高兴道:谢谢陈局长了。我什么时候请您喝酒啊?
  陈局长哈哈笑道:行了行了,你那个破厂能给工人开支就算念佛了,别把工人们逼得上了街就算照顾我了。最近怎么样啊?
  吕建国苦笑道:挣扎吧。
  又说了几句,陈局长放了电话。吕建国就打电话喊方大众来。方大众进来问:厂长,有事?
  吕建国骂道:你一会儿去把姓郑的那个王八蛋接回来,刚刚陈局长打了电话,说今天放人,你去财务拿上五千块钱的罚款。
  方大众笑道:厂长,还是您亲自去一下吧,显得重视啊。
  吕建国恼了:你让我重视什么?我坐着车去接那个流氓?我没心思。
  方大众笑道:算了算了,看您这么多话,我去吧。在哪给他们接风啊?吕建国想了想:你随便找个地方吧,就说我不在家。方大众笑了:那好,反正明天您得见人家啊。就转身走了。
  吕建国就去告诉贺玉梅。进了贺玉梅办公室,就看出不对劲了,贺玉梅眼睛红肿着,好像是刚刚哭过。
  吕建国就问:又打架了?
  贺玉梅恨恨地说:厂长,你别劝我了。我要跟谢跃进离婚。
  吕建国惊讶道: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啊?到底怎么了?
  贺玉梅叹口气,摆摆手:不提了,我不想说。
  吕建国就喑暗想:这个女人挺不容易的啊。就不再问,闷闷地坐着。
  吕建国突然又想起志河的那件事来,就对贺玉梅说: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了,我下乡插队的那个村来人找我要几吨废钢材,我不好推出去,先给你打个招呼,日后我老婆要是来问你,你就说党委不同意。
  贺玉梅苦笑道:你要是推不开就给人家几吨吧,好歹你在人家那里下过乡呢。
  吕建国说:我那天喝酒喝多了,就随口乱答应了。不说了,今后你要是不愿办的事,就往我这儿推,我要是不想办的事,就往你这儿推。
  贺玉梅笑道:行啊,互相背黑锅吧。
  吕建国看看表:下班了,走吧。
  贺玉梅说: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再呆会儿。
  吕建国苦笑道:别有什么想不开的吧?
  贺玉梅突然问;厂长,都传说我跟梁局长有事,你相信嘛?
  吕建国一怔,哈哈笑了: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啊,别瞎想了。就出来了。走出几步,听到贺玉梅在办公室呜呜地哭了。吕建国心里一酸,仰天长叹了一声,大步走出楼去。
  吕建国站在厂门口,突然发现厂门口的树一夜之间,已经绿绿的了,恼人的春寒大概就要过去了。
  (原载《人民文学》199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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