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奖获奖小说《大厂》(二)
发布日期:2016-05-22 来源:
    作者:谈歌


   袁雪雪穿得挺洋气,骑着一辆大摩托车,赶过来就停住,笑道:老远看着就像你们。袁雪雪是袁家杰的妹妹,原来是厂里的车工,嫌累,前几年辞了职,跟男人去开饭馆了。听人说她钱都挣海了,还花了几十万买了一套商品房呢,有人去过,说里边装修得跟宫殿似的。
  袁雪雪看看乔亮手里提的东西,问:你们这是去哪破坏党风啊?
  乔亮笑说:章荣师傅病了,我们去看看他。
  袁雪雪皱眉道:我听说他病得挺厉害的?就掏出一百块钱说,你替我给章师傅吧。贺玉梅忙说:我可不给你带这个,要去你自己去吧。
  袁雪雪就笑:怎么,还怕我脏了谁啊?就骑上摩托嘟嘟地跑了。
  贺玉梅看着袁雪雪的背影,就苦笑道:袁总一肚子学问也赶不上他的这个小学没毕业的妹妹啊。
  乔亮笑道:现在谁出去干都比在厂里傻干强。要不袁总也要走呢。
  贺玉梅看看乔亮:你也听说袁总要走的事情了?
  乔亮笑道:这种事还能瞒住谁啊?厂里都嚷嚷动了。
  吕建国和徐科长去了赵明的饭馆。进了门,没几个人吃饭,可能是刚刚过了年的原因。两个打扮得花大姐似的服务员正跟一个大胡子男来人乱逗呢。那个大胡子吕建国认识,是赵明的一个哥们,姓蔡,市委秘书长的外甥。
  蔡大胡子起身笑道:吕厂长啊,哟,徐科长也来了。有饭局?
  吕建国问:赵明呢?
  蔡大胡子笑道:赵老板两天没来了,有事跟我说一声吧。
  吕建国说:他去年的承包费还没交呢。什么时候交啊?
  蔡大胡子笑道:这事啊,不瞒您说,现在真是没钱。
  吕建国冷笑一声:没钱?鬼才相信。你告诉赵明,不交钱,厂里就把这饭馆封了。
  蔡大胡子脸上就硬了,恶笑道:吕厂长,你也太凶了点吧。
  吕建国火往上撞:凶?我今天就是要凶一凶了。我要是让你们坑厂里,我这个厂长就不是厂长了。老徐,把门给他们封了。
  雅间的门就开了,赵明走出来笑道:吕厂长,有话慢慢讲嘛。
  吕建国看了他一眼:你好容易露头了。什么时候交钱啊?
  赵明嘿嘿笑道:烦不烦啊?不就是那点破钱嘛?都催了几回了?我不是不想交,可眼下真是没钱。这事我已经跟齐书记讲过了。齐书记也答应了。
  吕建国一愣,没想到赵明把球踢到齐志远那里去了。
  赵明一脸不耐烦:吕厂长,都是公家的事,您真是何必呢?
  吕建国道:那好,我跟齐书记核实一下再找你。老徐,咱们走。就转身出来了。走出好远,老徐苦笑道:厂长,就这么算了?吕建国眼一瞪:算了?我先看看老齐是怎么乱答应的!就大步走了。
  吕建国去了齐志远的办公室,齐志远不在,在走廊里迎面碰到了袁家杰。吕建国笑道:我一上班就找你,去哪了?
  袁家杰皱眉说:我去四车间了,我想走之前把这批活弄完。
  吕建国笑道:谁说同意你走了。真事似的。
  袁家杰不笑:厂里真要是不同意,那我就辞职。
  吕建国怔住,呆了呆,就问道:你真是铁心了?
  袁家杰看吕建国一脸凄楚,就叹了口气,动情地说:建国,你跟我一块走吧。这个破厂有什么呆头啊?你这个破官有什么当头啊?
  吕建国摇摇头,空空地一笑:家杰,我可真不是舍不得这个破官。说实话,自上台那天起,我就后悔得肠子都疼了。我是没脸走,厂里现在这种样子,两千多工人还指着咱们这几块破云彩下雨呢。我现在走了,我算怎么回事啊?就算是今后发了大财,我也没脸见大伙儿了。
  袁家杰一愣,冷笑一声:你是说我吧?就生气地转身走了。
  吕建国愣愣地看着袁家杰的背影,一时想不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苦苦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刚坐下,门一开,齐志远笑嘻嘻进来了。吕建国忙说:我正找你呢。
  齐志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笑道:找赵明了吧。我刚听老徐说了。
  吕建国看了齐志远一眼:我正要问你呢,你答应赵明不交钱了?
  齐志远笑道:我是他什么人啊?我替他担保啊。没有的事。
  吕建国说:那我今天就停了这小子,把门给他关了。
  齐志远忙说:厂长,咱们不能跟他来硬的啊,他姐夫是市委常委,咱们惹不起啊。
  吕建国看看齐志远:老齐,咱们都穷成这样了,还怕什么常委不常委的?这十万块钱,够全厂发奖金的了。我去告诉赵明,他要是两天之内不把钱交来,就叫他滚蛋。
  齐书记脸一红:你别火,我去跟他说说,也许这小子手里是没钱。
  吕建国说:他爱有钱没钱,没钱就去给我借,反正得交。
  从章师傅家里出来,已经快中午了。贺玉梅和乔亮半道上分了手,在小饭馆吃了饭,她就去了谢跃进的公司。这几天谢跃进真是给鼻子上脸,有时半夜也有女人往家里打电话,弄得贺玉梅心里起火。昨天晚上两个人吵起来,还动了手。她知道谢跃进的公司里有一个叫方晶的女孩,最近跟谢跃进打得火热,整天粘粘糊糊的。贺玉梅决定去公司看看,顺便问问妹妹贺芳。
  贺玉梅想来个突然袭击,轻手轻脚进了谢跃进的办公室,谢跃进正躺在沙发上打呼噜,嘴角还淌着口水,挺难看的睡相。脑门上两道子伤痕,那是昨天晚上让贺玉梅抓的。贺玉梅正要悄悄出去,就听到有人在她背后笑道:姐,你来了。
  贺玉梅回头一看,是妹妹贺芳。贺芳手里拿着一张电报,看看躺在沙发上的谢跃进,就把电报放在了谢跃进的办公桌上,回头低声对贺玉梅说:有事啊?
  贺玉梅就转身走出去,姐妹俩进了贺芳的办公室。贺芳前几年在农村干得不耐烦,就进城投奔姐姐,贺玉梅给她找了份临时工,又让她上夜大读书。她读完了夜大,就来姐夫这里当了公关部主任,天天打扮得花大姐似的,跟刚进城那会儿判若两人。贺玉梅常常感慨这城市真是把贺芳同化了。
  贺芳给贺玉梅冲了一杯热奶。贺玉梅笑道:我喝不了这东西,你还是给我冲杯茶吧。
  贺芳笑道:你总是赶不上潮流,这东西美容。
  贺玉梅接过贺芳递过的茶,呷了一口,笑道:你上次见过的那个怎么样啊?也不给个信,人家都等不及了啊。
  贺芳笑道:我早就把他忘了。他长得什么样来着?我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了。说着就咯咯地笑起来。
  贺玉梅就不大高兴,都二十八岁了,见过的男人快一个排了,没有一个看上眼的,也不知道她心里憋着嫁给谁呢?她好像也不着急,真让人摸不透。刚刚进城几年,就比城里人还城里人啊。为这事贺玉梅跟谢跃进说过好几回了,让他帮着贺芳找一个。谢跃进答应得挺好,可就是没动静,对这个小姨子的终身大事似乎没放在心上。
  贺芳问:你找谢总有什么事。
  贺玉梅笑道:什么谢总谢总的,他是我男人。
  贺芳脸一红,也笑了:我几乎都记不得你们是两口子了。
  贺玉梅想问问谢跃进最近的情况,可是张不开口,这种事不好跟妹妹讲的。可要是不问问,心里又放不下,就说:小芳,你姐夫是不是跟你们公司一个叫方晶的挺那个的啊?
  贺芳一愣,就笑:挺哪个的啊?你说什么呢?
  贺玉梅就皱眉道:你姐夫那人爱花花,你可替我盯着点啊。
  贺芳脸一红,说:姐,让我说你什么好啊。姐夫干的是生意,生意场上的事离得开吃喝玩乐吗?你真是的,那个方晶是什么层次啊,亏得你还能想到她身上去,真是抬举她了。
  贺玉梅就笑:嗬,嗬,我这才说他几句,你这个当小姨子的就吃劲了。不说了。就站起身说:我今天是有事找他,明明的学习最近下降得厉害,学校找了我好几回了。我想让他去学校一趟,跟老师说点好听的,哄哄人家。
  贺芳就笑道:姐夫天天忙得恨不得长出四只手来,这事你还烦他啊!你自己去办办不就行了嘛。
  贺芳送贺玉梅下了楼就回去了。贺玉梅拐弯去了百货公司,想去给自己买一件风衣,上次她看中了一件,浅绿色的,一千三百块钱。她想买,又怕穿出去让厂里人说闲话。最近她咬咬牙,还是想买下来。谢跃进开的这个公司,也没见他怎么费劲,可钱就挣得导流水似的了。贺玉梅知道,实际上是市委的头头在后边撑着腰呢。贺玉梅恨得不行,厂里的工人们死干活干,也挣不来多少,钱就都让谢跃进这些人挣左了,这世道可真是有点不讲理了啊。谢跃进月月提回好些钱来,开始贺玉梅还挺高兴,后来就害怕了,她担心迟早谢跃进得让抓进去。
  贺玉梅到了百货公司二楼,售货员说那种风衣早卖完了。贺玉梅心想这年头有钱的还真是不少呢,就怏怏地出来。走到存车的地方,刚刚把车子推出来,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就笑了。
  吕建国中午在厂食堂吃了点,躲过了饭口。他怕跟志河喝酒,那家伙太能喝,每次都得把吕建国灌醉。吕建国不喝,志河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理直气壮地不高兴,还使性子。儿子吕强背后就骂,说农民都这样,你越对他客气,他就越上脸,就敢在你家地毯上大模大样地吐痰。开始吕建国不爱听,可渐渐地也特别烦村里那帮乡亲,尤其烦志河。进了家,浑身酒气的志河正躺在吕强的床上,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大脚片子朝着门,袜子也扒了,一股汗臭在屋里弥散。吕强没在家,一定是躲出去了,大概又跟女朋友跳舞去了。吕强大学没考上,小小年纪开始乱搞对象了,气得吕建国没话说。刘虹还挺惯着吕强,两人就这么一个儿子。
  桌上留着刘虹写的一张条子,说她有事到厂里去了。吕建国看了就轻手轻脚地躺到沙发上,闭着眼想厂里的乱事。想着想着,脑袋就沉了起来,刚要睡着,就有人敲门。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方大众就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笑道:厂长,车找到了。
  吕建国马上精神了,压着嗓子问:真的?你这个同学还真办事。
  方大众朝吕建国伸手:厂长来根烟抽。我的烟扔在派出所了。
  吕建国忙打开抽屉,掏出一包红塔山,扔给方大众:奖给你了,快说说。
  方大众低声说:妈的,就是结婚时来的那帮人中一个小子偷的,把车卖给下洼村了。真他妈的胆大,把牌子换了就开出来了。也该着,派出所的去调查的时候,那辆车就在村边停着呢。
  吕建国说:现在怎么着呢?
  方大众说:派出所让去看车呢。
  吕建国急道:那你就去一趟吧!
  方大众笑:那我就去一趟。不过得请派出所的一顿吧,人家挺辛苦的。
  吕建国说:行。你就看着办,也别太那个了,咱们是穷厂,工人们挣点钱血苦的,不容易。财务上也就一万多块钱,还是刚刚追回来的呢。
  早春的太阳明晃晃的,可风还是挺寒的。吕建国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就觉着今天又不顺。他这些日子挺迷信的,总觉得要出点什么倒霉的事。他昨天晚上在家里跟志河喝了一场,又差点被灌趴下。志河一身高档服装,要不是那口土话,真像个城里的大款。志河一劲夸吕建国,说当年村里那些知青,就数吕建国有出息。吕建国听得挺受用,就迷迷糊糊地喝多了。志河就提出要十吨钢材,吕建国就醒了些,说这种事他一个说了不算,得跟书记商量商量。志河就有点不高兴:你当厂长还说了不算啊。刘虹也在一旁说:建国你就给办办嘛!吕建国不好当着志河的面顶刘虹,就说过两天我给你话吧。现在厂里有几件烂事,等我处理出个眉眼来。志河就取出一个大信封,厚厚的往吕建国怀里塞,说是让吕建国买几包烟抽。吕建国酒就全醒了,忙说:咱们不闹这个,还不定办成办不成呢,要是来这个就成经济的事了。志河就尴尬地看刘虹,刘虹笑道:志河啊,建国可不是当年在乡下偷鸡的时候了,现在看不上这几个钱了。吕建国嘻嘻笑,没说话,心里骂刘虹爱小便宜,自己干这个要是传扬出去,在厂里就没法呆了。
  吕建国早上起来,已经把志河的事扔到脖子后头了,上班的路上就想着今天要拉上贺玉梅去找梁局长。梁局长总不能不给贺玉梅点面子吧。局里的人都知道贺玉梅跟梁局长好得不行,闲话委实不少。梁局长的爱人跑到局里闹过好几回了,为这事,才把贺玉梅放下来当书记的。可跟贺玉梅相处了这一阵子,吕建国又觉得这个人挺正经的,不像传说的那样啊?
  一进贺玉梅的办公室,就看到贺玉梅和工会主席王超正在说什么呢,吕建国笑道:说我坏话呢?
  贺玉梅抬头看看吕建国,说:正好,要找你呢。五车间一个工人的女儿病了,想借点钱呢。
  吕建国连连摇头:不借不借。不是规定了嘛,私人一律不借款。
  贺玉梅道:这次特殊。老王,你跟厂长说。
  王超就说五车间小魏的女儿得了白血病,要做手术,得好几万块钱。小魏女人的厂子没效益,小半年不开支了。小魏还是车间的生产骨干呢。吕建国听完就闷注了,呆呆地抽烟。
  贺玉梅想了想说:老王,工会能不能救济救济啊,你们不是还有工会经费呢嘛?
  王超苦笑道:那才几个钱啊。下个月就是三八妇女节了,我正在发愁给女工们发点什么呢,还想让厂长赞助我点钱呢。
  吕建国摇头叹道;厂里真是没钱啊!这可怎么办啊?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了,空气中有一种让人压抑的味道在弥散着。吕建国看着窗台上,那几盆花实在是该浇水了,叶子都蔫蔫的,好像要枯萎的样子。
  王超想了想说:算了,我先跟医院说说,先让孩子住院啊。现在医院没押金不收。我小姨子的婆婆在医院当副院长呢,我先找找她吧。
  贺玉梅笑道:太好了,有这个关系你怎么早不说啊。你快去吧。
  王超走了。贺玉梅叹了口气:厂长,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啊?
  吕建国痛苦地摇摇头:玉梅,我最近好像傻乎乎的,什么事都没主意。眼瞅着……算了,先不说这事了。先说怎么把那姓郑的小子弄出来吧,我都愁死了。操他妈的!
  贺玉梅苦笑道:你跟我乱骂有什么用嘛。
  吕建国也笑了:我是急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咱俩去找找梁局长吧,真得让他说话了。他认识人多,找找人把那混蛋放出来,哪怕破费点呢。我得罪了他,我去跟他说好话。
  贺玉梅道:就怕梁局长不管这事。梁局长滑着呢,这种破事他躲还躲不及呢,他肯往泥里踩啊?
  吕建国一瞪眼:他是主管领导,不管怕是说不过去吧。
  贺玉梅摇头叹道:厂长,你真是实在。行,咱们去一趟。现在就去?
  刚刚出门,徐科长急步走来了,喊着:吕厂长,贺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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