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女工”(工业观光电影剧本)
发布日期:2015-05-09 来源:
编剧 吴柳
谨以此剧本献给我热爱的中学同学和农场战友
在热烈激荡的音乐声中,画面上出现上海《解放日报》副刊上端的大字标题:
“巴拉巴拉”东渡,“世界大串连”,“上海人出国潮记实”,“热潮、热潮,势头汹涌,方兴未艾,上海青年自费东渡、留学日本”等由八,九十年代流行的这些不同语句、表达着同一潮流的大字标题叠影,在银幕上不断地展现。
银幕渐渐转化成电视演播厅的背景。在现场观众的热烈掌声中,主持人站起来:
“今天,我们电视台请到了一位特别嘉宾,她就是我们都市的上海创业服装集团的优秀女企业家贺玉。请大家表示欢迎。”在观众的又一次热烈的掌声中,一位衣着优雅,穿戴得体,容颜仍然显得十分年轻,俏丽的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很有礼貌地和现场观众打招呼:“现场的观众同志们,您们好。我是上海创业服装集团的董事长贺玉,很高兴在这期«企业家访谈»中和大家见面。”
主持人示意她坐下。
“贺董,我们知道你在上海滩是一位十分有名的女企业家,在竞争激烈的服装行业打拼了十多年,你所创立的服装品牌已经在国内外市场上享有了很高的声誉。你目前是事业有成,企业也有了相当的规模。可是,据我们了解,你当初只是一个普通的纺织工人?”
“是的,一个普通的挡车女工。不过,那时候我也是织布车间的一个生产组长了。”贺玉愉快地承认,但还是带了一些幽默和自嘲。
“后来,听说你辞职去了日本?”
“对。那时候上海的纺织工业已经不行了,企业在亏损,工厂在调整,我们工人都面临着下岗的困境。我那时想,我不能让企业来安排我的出路,我要自己出去闯一闯。所以,我当时就选择了辞职去日本留学。”
画面回到了八,九十年代。
上海虹桥国际机场。一辆金杯面包车急驰而来,在机场出发大厅前嘎然停下。贺玉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从车上下来。她是位年青的姑娘,细条个儿,衣着干净,秀丽文雅。后面跟着下车的是叶萍。她是贺玉工厂里的姐妹,差不多年纪,是位爽快,大方,乐于助人的姑娘。她帮贺玉提着鼓鼓的行李包,一边下车,一边安慰着贺玉。
“老王,谢谢送我啊。回去开车小心点。”贺玉和面包车司机老王打着招呼。
“不用谢。贺玉,到日本以后,不要忘记我们啊。”司机老王隔着车窗,和贺玉挥手再见。面包车喷出一股青烟,很快就开走了。
这是一个天高云淡,秋叶金黄的季节,但是贺玉心情有些阴郁。叶萍在开导她:
“贺玉,你也不要太难过。马骏很生气,你也要理解他。他不希望你去日本,也是希望一直有个完整的家。你女儿宝妹也还只有五,六岁,他也希望你能留下来照顾她。”
“宝妹可以让他母亲帮忙照顾呀。厂子都要关闭了,他母亲也是闲待在家里。”贺玉没好气地回复。
“可是马骏不会这样想。他总认为女儿还是自己带比较好。”叶萍解释道。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走进了机场的出发大厅。
在大厅出发隔离护栏的前面,贺玉关照着叶萍:
“我不在家,请你帮忙也照顾着点我的老公。马骏和我们都是一个厂子的,你帮我盯着他点。特别是我的女儿宝妹,她还太小,马骏又是个男人,可能也不太会照看小孩,你帮我关心着点宝妹。”
贺玉关照着,眼眶有些湿润。
“好的,你放心。”叶萍爽快地答应着。
“我们都是厂里的好姐妹,你又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次出国你帮了我大忙。我今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你。”贺玉拉着叶萍的手握着。
“不用谢的。我们不仅是好姐妹,也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我能帮上你,我是一定会帮的。何况我正好有个表姐在东京。”叶萍很坦然。
“我总是觉得不好意思的”。
“有啥不好意思啦,你是我好姐妹呀!快点,快点,听说出国上飞机,出关很麻烦的,你还是快着点吧。”叶萍开始催促了。
“好的,好的。再见。”贺玉轻轻摆摆手,又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推着行李车,步子缓缓地,带着依恋不舍的泪眼,进了机场出发的玻璃门。
“不要忘记我表姐在东京的上野车站接你。有空来信。”叶萍在后面叫着。机场出发的玻璃移门关上了。
喧闹的机舱。伴随着机场广播员柔美的声音:“CA9290航班飞往东京的旅客请注意,现在开始登机了。请去东京的旅客在八号门检票登机”,贺玉提着笨重的行李包,步子有些不稳地进了机舱。她边提着行李,边拿着机票,查找着自己的座位。她总算在23排找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她放下行李包,十分吃力地把它推举塞进了头顶上的行李舱。
第二波旅客又涌进了机舱。赵力,身着米黄色西装,拖着行李箱,随意潇洒地走了过来。他头发梳理得很干净,皮肤净白,有一种在社会上混过一段时日的腔调。他走到贺玉的座位附近,打开头顶的行李舱,看到行李舱内贺玉塞得满满的行李包,很不满地说了一句:
“这是谁的行李?”
贺玉没有回答。
“行李舱都让它给占了,别人不要放东西啦,真没有素质。”
他边数说着,边把贺玉的行李包硬拽了下来,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
“你怎么可以拉下我的东西?”贺玉跳起来,急得满脸通红。
“这是你的行李?航空公司是你开的,行李舱全让你占着?”赵力有些不屑。
“把你的行李箱拿下来!”一个高大的青年站起来,怒吼道:
“你怎么可以欺负别人是姑娘,就把别人的行李拖下来?你这样做太霸道。”
苏明挤过来,一把拉下赵力的行李箱。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赵力有些气急败坏,拉着苏明的手,摆出一副准备打架的架势。
“我看不惯你做人的霸道。”苏明义正词严。
贺玉这才看清了出面帮她打抱不平的青年。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穿着咖色的皮夹克,脸膛有些瘦削,但眼睛里放射出的是一种正义和坚强。
赵力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冒出的男子,虽说很是恼怒,但还是有些气虚。
“把行李箱给我。”赵力叫嚷着。
“不给。你先把那位姑娘的行李包放上去。”苏明坚持着。
空乘服务员赶紧过来解围:
“这位女士的行李包是太大了一些,放在行李舱里,别人的行李是不太好放了。”空乘服务员很有礼貌地说着:“我把这位女士的行李包放到后舱去,下飞机以前再送过来,好吗?”
“好吧,可以的”贺玉点头同意:“麻烦你了,空姐。”贺玉初次出远门,对外面的社会不了解,她也不想给自己找太多的麻烦。
苏明看到贺玉已经接受了空乘服务员的建议,也就不好再多说,就把赵力的行李箱又还给了他。
赵力拿过自己的行李箱,重新放进行李舱里,嘴里嘟噜着:“还是空姐懂道理。”想着自己也有些理亏,也就不再多说话,赶紧去找自己的座位坐下了。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旅客们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座椅靠背和小桌板。”随着机舱内空乘广播员的声音,飞机在跑道上加速,一会儿就跃上了蓝天。
贺玉眺望了一下窗外的蓝天。隆隆的飞机轰鸣,使她禁不住有些瞌睡。
隆隆的机器轰鸣。作为布机车间的生产班长,贺玉工作是很勤奋的。她在织布机前忙碌着,梭子吧嗒吧嗒来回穿梭的声音,和着机器的轰鸣,就像是一首雄浑有力的奏鸣曲。车间里很闷热。贺玉抹了抹白色布帽下额头边的汗水,又在饭单围裙上擦了擦手,再次走到一架织布机前接起了线头。
“贺玉,用得着那么卖力吗?我们都快没饭吃了。”叶萍走过来,手里拿着饭碗。她和大多数纺织女工一样,单薄的衬衫外面,也穿着一条饭单围裙。
“有啥办法啦,生活总是要做的。”贺玉有些无奈。
“这些日子,大家都在传:工厂可能要关闭了。上面说,我们纺织工厂是越做越亏,”
“厂里效益不好,又不是我们工人的错。这都是领导的决策问题。”
“听说有些工厂已经在砸锭子了,很恐怖的。”
“我们的设备是太老旧了些。听说南方来的布料就比较挺括,也很结实。”
就在这时候,车间的广播喇叭里传来了如下通知:
“布机车间的职工同志们,下午2点车间有重要会议,请大家准时到车间会议室集中。会议重要,请不要无故缺席。通知完毕。”
布机车间一下子像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是不是我们工厂也要关了?”,“我们也要下岗了?”“我们今后的生活怎么办啦?”……
拥挤不堪的车间会议室。闷热的会议室里,女工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神态都有些紧张。贺玉坐在角落里,肩靠着后面零乱堆放的布匹,心情有一些低落。旁边坐着的叶萍,正忿忿不平地和边上的女工讨论着。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起来讲话了。由于周围的声音太嘈杂,他说的话不是每一句都能听得很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我们的工厂不能再亏损下去了。上面的领导说了,今后纺织工业要调整,该关停的就要关停,该并转的就要并转。纺织工业一定要走出一条改革的新路,一定要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当然,工厂关停并转以后,一部分工人会下岗。但是,请我们大家放心,市局有关领导不会忘记我们的。我们工厂的领导,也会帮助我们一齐解决当前的困难和被动的处境……” 贺玉在夹杂着各种议论的领导讲话中听着,听着,思想早就飞往了别处。
飞机开始降落了。有人兴奋地叫起来:富士山,富士山,日本的富士山。第一次出国都有些困惑的年轻旅客们,突然都站起来,涌向飞机两边的舷窗,贪婪地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着山顶的富士山,脸上满是神往。
日本东京成田机场。贺玉拖着笨重的行李,走出了成田机场到达大厅。她径直走到机场大巴的售票柜台前,要求买一张去上野车站的车票。售票柜台前的一位日本姑娘指了指墙上标示的车票价格,回过头来做了个3000日元的手势。贺玉赶紧掏出一张10000日元的钞票,递了过去。售票小姐收了10000日元,回给她一张大巴车票和7000日元的找零。贺玉为了谨慎起见,再次声明是去上野车站。可惜她刚刚补习了3个月日语,不能完全说明自已要去的目的地。贺玉比划了好半天,还是没说清楚。售票小姐没法理解她的要求,便很礼貌地取回车票和找零的7000日元,把她原来的那张10000日元还给了她。
这下贺玉着急了。她环顾四周,想找个人帮她解释一下,可是看着匆匆过去的人流,她也不知向谁求助。就在这时候,苏明拖着行李,从到达大厅里走了出来。贺玉仿佛遇到了救星,连连向他招手:
“你贵姓?”
“我叫苏明。”苏明回答,满脸诧异。
“我姓贺,叫贺玉。”贺玉急着求助:“你日语还可以吗?”
“马马虎虎,学过一点的。”
“你能帮忙给这位机场大巴的售票小姐解释一下吗? 我要去上野车站。”
“上野车站?上野车站大巴是去不了的。”苏明笑了一下。“去上野车站,要做东京地铁京成线。”苏明回答。“我不能去坐京成线。我的朋友说好是在大巴车站接我的。不过没关系,我买好车票后,先送你到京成线成田机场地铁站。”
苏明买好大巴车票后,示意贺玉跟他走。
“你为什么要去上野车站?你也是刚来日本?”苏明问。
“是的。接我的人今天还在打工。她打工的地方离上野车站比较近,她就关照我去上野车站,她打完工以后可以直接赶过去接我。”贺玉回答。
“噢,你在东京没有别的朋友?”
“没有。”
“也是来学语言的?”
“是的”贺玉突然想起:“谢谢你哦。刚才在登机的时候帮了我。”
“没什么,我也是打抱不平,看不惯那位欺负女人的架势。”苏明回答得很随意。“京成线地铁站到了。”苏明指了指前方的地铁站口。“你上地铁后不要惊慌。上野车站是京成线的终点站。你坐到最后一站下车就是了。再见。”说着,苏明和贺玉摆了摆手,就回身离开了。
“再见。”贺玉感激地回头看了苏明一眼,赶紧向地铁站口走去。
贺玉刚拖着行李,走出京成线上野车站的地铁口,俞珍就迎了上去。
“你就是上海来的贺玉吗?”
“是呀。你就是叶萍的表姐?”贺玉高兴地问道。
“是的。我就是叶萍的表姐俞珍。”
贺玉仔细看了一眼叶萍的表姐。她朴实端庄,人不是十分的漂亮,但却给人一种踏实放心的感觉。她穿了件紧身的女式上衣,颇有几分日本大姐的模样。
“走吧,先上我们住的地方去。”俞珍帮忙提过贺玉的行李,让贺玉跟着她,向大街的对面匆匆走去。
俩人走进一座日式的2层小楼。这是一幢日本普通的木结构民房,共两层,一排有好几个房间。屋外有小小的空地,种着一点点花草,环境倒还幽静宜人。
俞珍的房间不大,大概有十几平米,刚好住2个人。但浴室卫生间和做饭的地方都是独用的,比较方便。
“我这儿地方比较简陋,不要嫌弃哦。”俞珍推开门,不好意思地说着。
“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在上海住的地方也不大的。都是老式的公房。”贺玉提着行李走进门,好奇和兴奋的神情还没有褪去。
“先不要整理东西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出去吃饭。我今天请你,让你先尝一下什么叫日本的和食。”俞珍催促着准备马上收拾行李的贺玉。
“好吧。不好意思,一来就让你破费。”贺玉站起来,从行李箱中取出2瓶黄泥螺,递给俞珍。“听叶萍说,你很喜欢宁波的黄泥螺,我就给你带了2瓶。”
“谢谢,谢谢。”俞珍开心地叫起来,接过贺玉递过来的黄泥螺。
“走吧,我带你去东京站附近的日本料理吃饭。”俞珍催促着,俩人走出了2层小楼。
东京银座。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俩人吃完饭,开心地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到处是林立的高楼大厦,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高处闪烁,银光四泻。大街的两旁是商店巨大的橱窗,奢华的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热衷于夜生活的东京白领,纷涌进入银座的各处酒吧,喝酒唱歌,放松抒发。大街上,车辆川流不息,常可见到名贵的豪车从身边疾驰而过。
“银座真是繁华呀!”贺玉惊叹道。
“是呀。这是东京最繁华的地方,也是东京消费最贵的地方。”俞珍解释着。
“但是如果要在这儿打工,也是最能赚钱的地方。”俞珍笑着说。“不过也不太好找啊。”
“这儿真的比上海繁华,”贺玉点点头,“出来真长见识。”
“但是也要注意,日本这个社会,也不是个个都是好人,你今后可要当心。”
“嗯,我知道。”
俩人正说着,正欣赏着银座的繁华,前面的一家居酒屋里,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醉酒的男子。“中野久子,你为什么离开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结婚?”男子摇摇晃晃迎面朝俩人说话的方向走来,好像正陷在失恋的痛苦中。又有2个青年人从居酒屋里跑出来,都有点醉意。“寺川君,寺川君,不要太难过。我们一定再去找找她,问问原因,好吗?”
“你们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自己会再去找她的。”
寺川信男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东倒西歪地朝贺玉的方向撞过来。
贺玉正指着一家非常现代的SHOPPING MALL,和俞珍低语着。
寺川信男走过去,正巧一头撞在贺玉的怀里,可能是撞击的缘故,寺川信男突觉胃部不适,几口秽物顿时吐在贺玉今天才换的新衣服上面。贺玉十分狼狈。
“朋友,侬拿能位事体啊?”贺玉突然嗅到快凑到嘴边的满口酒气,又看到新衣服上面满身的污秽,不由得又气又恼,猛地推开寺川信男,一句上海话脱口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寺川信男赶紧掏出手绢,要帮贺玉擦去身上的污秽。
后面的2位青年人也赶紧跑过来,低头鞠躬,连声说对不起。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呀。”贺玉拉着俞珍,赶紧跑开,就想着赶紧换下弄脏的衣服,根本没理会后面还在连连重复的道歉。
深夜,俞珍住处的2层小楼。昏暗的灯光下,俩人都躺在榻榻米地板上,盖着薄被,仍在交谈。可能是刚到日本的兴奋吧,贺玉还没有睡意。
“我今天真是晦气。刚到东京第一天,就被一个小日本醉鬼吐了一身。到现在为止,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酒味。”贺玉侧身,伸出细白的胳膊,想让睡在侧边的俞珍闻一闻她身上的酒味。
“算了,快睡吧。你今天都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过几天找到了工作,有的是你累的时候,你想晚睡都熬不住。”
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低语。
“又在做爱了。”俞珍揶揄道。
“隔壁是一对夫妻?”贺玉好奇地问。
“什么夫妻,一对同居的男女。他们都是从上海来,借着读语言的名义过来拼命打工。我隔壁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在外面搭识了那个男人,就带回来一起住了。本来周围蛮安静的。自从那个女人带了男人进来,三天二头要做爱,听着烦死了。”俞珍在抱怨。
“不过也要理解的。从早到晚就是打工,赚钱,晚上回来有时是要发泄一下的,特别是男人。”贺玉给俞珍做了个鬼脸。
“俞珍,你还没有结婚吧?叶萍好像也跟我说起。”贺玉继续说着。
“是的,还没有呢。合适的难找。”
“要抓紧的,你年龄好像比我还要大一些呢。”
“贺玉,快睡吧。你明天还没事,我明天可还要打工呢。”俞珍有些回避话题。
“好,睡吧。我来关灯。”贺玉终于关灯睡下了。
昏暗的卧室。一阵被窝里的骚动,伴随着女人的呻吟。骚动过后,云停雨歇,被窝安静了。贺玉和马骏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马俊裸露着上身,宽厚的肩膀拢住了贺玉。贺玉还在喘息着,下意识地露出细白的手臂,整理刚才做爱时踢乱的被窝。
“你每次做事的时候都很性急的。”贺玉嗔怪着。
马俊傻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你动作太大,会让宝妹听见的。”
“不会,女儿早就睡了。”
“马俊,我正想跟你商量个事情。”贺玉边说着,边抚摸着马俊的肩膀。
“什么事?你说。”马俊一边回应着,一边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去。
“我想去日本留学。”贺玉忐忑不安地说道。
“什么,去日本留学?”马俊突然回转身来。
“对,其实就是去日本打工。”贺玉镇定了一些。
“怎么你会想到这一出?”
“你看,隔壁王阿婆的媳妇,到日本去还没过一年,就寄回来好多钱,还托人带回来好几件家用电器。”贺玉带着羡慕的口吻说。
“这有啥了不起的。我外面做电工生活,赚钱也不少的。”马俊有些不屑。
“可是我都快要下岗了。布机车间下个月就要停止生产了。大家都在找转岗转业的门路。我这个生产班长,做生活还可以,可是找门路一点关系也没有。”贺玉有些气馁。
“你不用着急,慢慢来么。你就是呆在家里,不出去干活,我也能养活你。”
“这怎么行呢。你让我以后一直呆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庭妇女,我受不了的。我还这么年轻,就早早闲待在家里,我要憋疯的。”贺玉有些大声了。
“那你也不需要去日本呀。上海周边现在有了许多乡镇企业,也有做我们这个行当的。你可以去帮帮忙。你都是一把老手了,他们还会不请你去做师傅?”
“我不愿意去他们那里。我情愿去日本打工,也可以见见世面。将来学些东西回来,保不定还能派上用场。”贺玉有些斩钉截铁。
“我不同意。”马俊态度也很强硬。
“你不同意,我也要去。”贺玉赌气转过身去,再也不说话了。
“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马俊再次强调了一下,背过身去,也沉默了。
工厂的食堂。贺玉一边搅动着搪瓷碗里的排骨,一边坐着发呆。叶萍端着饭菜走了过来。“你干嘛不吃饭,坐着发呆呀。”叶萍拿饭匙敲了敲贺玉的搪瓷饭碗。
“是不是马俊在外面干活,你有些不放心呀?”叶萍继续追问着。
“没有。他做电工生活很稳当的。你看他在厂里做电工的时候,出过什么事情?”
“是呀,你福气不要太好哦。在厂里做生活,找到了一个六级电工做老公。”
“这有啥啦。六级电工也就是个技术工人,没花头的。”
“那你可不要小看电工哦。现在上海到处都在兴建高楼大厦,都要铺设线路,电工老吃香的。你老公又有电工证书。”
“也就是在外面混口饭吃吃。”贺玉仍很不开心。
“混口饭吃吃?我不相信。”叶萍往嘴里塞了块排骨,表情有些得意。“马骏提前要求下岗。如果外面的工作不好,他会去走这一步?”
“别再谈我的老公,好伐?”贺玉有些不耐烦。“我们都快要下岗了,我们还是去讨论讨论我们今后的出路。”
“厂里要我们下岗,我们有什么办法。我已经想好了,如果叫我下岗,我就去学会计。会计今后可能还有口饭吃。.”叶萍边说着,边吐出碎骨头。
“我打算去日本留学打工。”贺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啊?你不要你的老公啦?”叶萍很吃惊。
“没有呀。我只是想去日本一段时间,过几年还是要回来的。我想出去见见世面,也去赚些钱。我不能让马骏一直十分辛苦。”贺玉很坦然。
“这怎么行?马骏不会同意的。”叶萍想阻止。
“我知道他现在不会同意。但我出去的手续如果办好以后,他会同意的。马骏是个心实的人,他最后会理解我的想法的。”
“你真是个倔强脾气,说服不了你。”叶萍很失望。“那你打算怎么去呢?”
“我就是为这事烦恼。我没有那些出国留学的门路。马骏在外面是有一些朋友,但我现在也不敢找他帮忙。”贺玉有点失落。
叶萍叹了一口气。“还是我来帮你想想办法吧。既然我们是厂里的好姐妹,又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你在车间里也帮了我不少忙。如果你这次坚持要去。我就去找我一个表姐,看她帮个忙,行不行?”
“你表姐在哪儿工作?”贺玉急切地问道。
“我表姐现在就在日本留学,打工。”
“是吗?”贺玉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过几天给她写封信,请她是否帮忙给你找一个日本语言学校去报个名。有些日本语言学校是可以代找保人的。但是费用是要你自己出。别人只是帮你代办。”
“这样当然最好了。我这几年留了一些私房钱,再找我娘家贴补些,应该有能力支付学校的费用。”贺玉已经喜出望外。
“好吧,那我就写封信去试试看。”叶萍答应了。
一个月以后。工厂的食堂。贺玉正在食堂的窗口要菜,叶萍端着饭碗兴冲冲地跑过来:
“贺玉,有好消息了。”
“叶萍,录取通知寄来了吗?”贺玉回头,急切地问。
“对的。你看,这是我表姐给你寄来的入学通知书。”叶萍说着,从饭单围裙前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贺玉。
“谢谢,谢谢。”贺玉很是兴奋。“我前不久刚把钱给她汇过去,她就帮我把入学手续办好了。”
“我表姐只要答应了别人,办事是很认真的。”叶萍回答。
“你表姐是叫俞珍吧,我汇钱没有寄错人哦。”贺玉边说着,边高兴地拆开了信封。
“这些日语我还都看不懂哎。”贺玉打开入学通知书。叶萍也凑过来:
“日本国际语言研习学院。”俩人一齐大声读出来。
“我被录取啦!”贺玉兴奋地叫起来。
蓝天白云的天空。贺玉的声音在回荡。
日本国际语言研习学院。郁郁的绿树丛中,显现出一座已经有些年代的大楼。大楼的入口处挂着语言学校的牌子,上面写的是日文,也有几个汉字。
贺玉穿着整洁的衣服,挎着国内带来的背包,在俞珍的陪伴下,高高兴兴地往学校赶来。
“你看,前面那幢大楼就是你们的学校了。”俞珍指着大楼入口处的方牌。
“哦,我看见了。”贺玉有些激动。
“好了,你可以自己进去了。到学校以后,你可以去找一位千代小姐,帮你办理入学手续。”俞珍停住了脚步。
“好的,谢谢你了,俞珍,还送我来学校,真不好意思。”贺玉拉着俞珍的手。
“再见。我现在去打工了。你的工作包在我身上,放心哦。”说完,俞珍摆摆手,就转身离开了。
“再见,谢谢。”贺玉向学校的门口走去。
“贺玉,你是贺玉吗?”贺玉刚走到教室门口,背后有人叫住她。
“苏明,你也是来这个语言学校学习的?”贺玉突然又碰见了苏明,赶到很意外,也很高兴。
“是呀。”苏明兴冲冲地跑过来;“在成田机场,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也是来读这个语言学校的?”
“在成田机场,我们都到的那么匆忙,哪能想到这些事情。”贺玉边说着,边和苏明一齐进了教室。
“咦,他怎么也在这儿?”贺玉对着苏明,往教室右边第三排的方向嘟了嘟嘴。
苏明也看见了坐在那儿的赵力。
赵力仍旧穿着那件米黄色的西装。他正在随意地翻看着课本,一个转眼,也瞥见了正走进教室的贺玉和苏明。赵力表情有些尴尬。
苏明看到了赵力,表情也有些勉强。
贺玉和苏明也再没有多言语,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了。
教室里,课桌前坐着不少年龄参差不齐的男女学生。一看面相和装扮,就知道大都是
中国来的留学生。
日语老师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文雅,眼睛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看来是一位很有文化素养的日本女人。她站在讲台前,正给学生们矫正着还不纯正的日语发音。学生们的学习气氛 认真热烈,贺玉就坐在他们中间,跟着老师朗读简单的日语。
课间休息。赵力看见了贺玉和苏明,觉得不巧已经成为一个语言学校的同学,不能老处于一种紧张的关系。他毕竟是走过江湖的人,与人打交道不怕陌生。他站起来,主动走到苏明的面前,伸出手来:
“不好意思,不打不相识。我叫赵力,很荣幸我们能成为同学。”
苏明站起来,也表现得很有礼貌:“我叫苏明。很高兴我们能在飞机上见过一面,现在又成为了同学。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苏明也伸出手来。
“有缘,有缘。”赵力握住了苏明的手,表现得很殷勤。
“这位也是从上海来的,”苏明介绍了一下贺玉。“贺玉,你也跟他打个招呼吧。现在我们毕竟都是同学了。”
“您好。”贺玉很友好地跟赵力点了点头。
“您好。”赵力转过身,“我叫赵力,你贵姓?”
“她叫贺玉。”苏明抢先回答。
“你原来在上海哪儿工作?”赵力开始搭讪。
“我原来是纺织女工,上海第六织布厂的。”贺玉有些自卑。
“是伐?你是纺织厂的?跟赵力是同行么。他是上海服装研究所的。”坐在赵力前面的菲妮嚷嚷起来。菲妮是个比较外向的女性。她化妆很浓,穿着时髦的日本女性时装,说话大大咧咧,有些缺少内涵。
“赵力家里可是很有钱的。我和他是一条弄堂的邻居。他家里早就有席梦思了。我小时候到他家里去玩过,席梦思软软的,不要太舒服哦。”听得出来,菲妮是很欣赏赵力的。
被菲妮一番吹捧,赵力有些得意。他看见贺玉站起来,身材苗条,丰满,面容姣好,心里有些迷乱,说话就飘飘然起来:“贺玉,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是纺织工人?不过纺织工人也算是上海的产业大军,过去上海的钞票主要是靠纺织工人贡献的。”
“我们现在都要下岗了。”贺玉没好气地回答。
“赵力,你不要嘲讽别人好吗?上海纺织工业走下坡路,又不是她们工人的错。”苏明对赵力的话有些不满。
“苏明,我也不想要嘲讽像贺玉那样的纺织工人。上海的纺织工业关停并转,我们上海的服装工业日子也不好过。我们服装研究所经常接不到货干的。”赵力表现得很愤慨,刚要继续说下去,日语老师进了教室。
上海服装研究所。赵力正在服装样品间干活。他穿着一件黑色旧西装,有点衣冠不整。一件彩绿的女款时装的衣片挂在那儿,赵力正在给它修改。
“赵力,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研究所主任老郭推开门,说了一句就走了。
赵力有些惊疑不定,放下手中的活,往主任办公室走去。
主任办公室。赵力推开门。“郭主任,你找我?”
郭主任开门见山:“赵力,怎么回事呀?几个月前,上海服装公司要求我们设计的几套女装,我们研究所上个月刚刚完成设计,还没有交给服装公司,怎么服装公司的销售人员已经在南方广州等地的服装批发市场上看到了我们设计的服装款式?”
赵力嗫嚅着没有回答。
“这些销售人员听当地的厂家说,好像是我们研究所一位姓赵的给了他们这些服装设计款式?我们研究所目前就只有你赵力是姓赵的。怎么回事?赵力,你解释一下吧。”郭主任表情严肃。
“我,我,是我给他们的。上个月,有个南方的服装厂家到上海来出差,他们顺便来找我,说目前市场上的服装款式都比较单调,听说我们服装研究所经常会设计一些新款,就请我帮忙,也帮他们设计几款,他们会给我报酬。我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比较好的新款,就把服装公司要求我们设计的款式,复制了几张设计图样交给他们了。”赵力只能老实交代。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偷取集体的成果,而且是服装公司特意交派给我们的任务,就这样轻易地给了别人。现在南方市场上到处都是我们给服装公司设计的款式服装,我们怎么向服装公司交代?”郭主任越说越愤怒。
“服装公司要向我们索赔的!”郭主任敲了敲桌子。
“你拿了别人多少好处,赵力?”郭主任追问道。
“几千元。”赵力低声回答。
“赵力,我也不想和你多说了。回去以后写份详细的说明检查,加上你得来的那几千元钱,一起交到办公室主任那儿去,让他安排处理。你走吧。”赵力脸红欲离开。郭主任在后面丢了句气话:“我看你今后也别在这儿工作了。”
赵力十分羞愧地离开主任办公室。他偷眼看了下周围,看见好多同事都走出办公室,对着他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日本国际语言研习学院。今天的语言课程中午以前就结束了。贺玉和苏明一齐走出了大楼。苏明背着肩包,一边走,一边问贺玉:“贺玉,你工作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贺玉回答。
“我们餐馆的老板最近是说起要再找一个人帮忙。现在店里生意不错,我们二,三个人忙不过来。”
“你运气不错,一到东京就找到了工作。”
“这也就是我上次给你说起的,在新宿车站接我的那位朋友。是他帮我找的工作。”苏明仍然很热心。“要不,你过来跟我们老板面试一下?”
贺玉不好意思请苏明帮忙。“暂时不需要了。和我同住的那位俞姐答应帮我找工作的。她说有把握。”
正在这时候,远处有人叫她。
“贺玉。”不是别人,正是俞珍。
“她就是那位和我同住的俞姐。”贺玉指着远处的女人。“她肯定找我有事。”
“好吧。那我先去打工了。现在赶过去,还能在店里吃上一顿午饭。”苏明俏皮地对她笑了笑,快步走开了。
“贺玉,我正要找你了。”俞珍迎上来。
“什么事?”贺玉笑着,预感到有什么好事。
“我帮你找到工作了。”俞珍很兴奋。
“是吗?太好了。”贺玉忍不住拍了一下手。
“今天下午就要去面试。”俞珍催促着。“我赶紧先陪你去吃午饭。吃完饭我们就赶过去。”
“好,今天中午我请客。我们去吃什么?”贺玉很开心。
“怎么能让你来请客。你还没有工作呢。”俞珍不同意。
“今天就让我请你一回。我到东京来以后,你帮了我不少忙,今天就让我谢你一次。”
贺玉坚持着。
“好吧,那就快走吧。”俞珍也不反对了。俩人说笑着远去。
俩人走在繁华而拥挤的大街上。迎面是高楼林立,车辆穿梭,人流如潮。高楼上各式各样的彩色广告,炫耀亮闪,夺人眼目。在天桥上奔跑的地铁,叮叮当当,轰轰隆隆,载着人们奔向各处。
俞珍领着贺玉拐入一条狭窄的街道,这里人更多,更拥挤。街面两旁,挂满了供应各种料理的餐店招牌,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就站在门口招揽顾客。
下午2点多钟了。俩人走到一家日本料理店的门口。
“里面有人吗?”俞珍轻轻敲着门。
一个服务生拉开了餐店的移门。“啊,是你?”服务生和贺玉同时叫起来。
原来这个服务生就是苏明。
“我说老板要再找一个人帮忙,原来找的就是你?”苏明笑着,把俩人让进了餐馆。
“我也不知道呀。就是这位俞姐帮我找的呀。”贺玉也很意外。
“你们怎么认识?”俞珍很诧异。
“他就是我跟你说起,在飞机上帮我打抱不平的苏明。他正好也跟我在一个语言学校学习。”贺玉赶忙解释道。
“哦,怎么这么巧?这大概就是缘分,对吧?”俞珍对贺玉做了个神秘的眼色。
贺玉脸一红,俞珍哈哈笑起来。
贺玉又系上了围裙,在餐馆的厨房里忙碌起来。餐馆的老板是个严厉的日本男人,四五十岁左右,一直抱着对中国留学生鄙视的偏见。如果不是中国留学生肯吃苦,肯加班,他是不会聘用中国留学生做餐馆的服务生的。
这家餐馆是日本料理,所以要涮洗的碗碟特别多。贺玉刚洗完了一堆碗碟,没有洗涮的碗碟又堆起了许多。贺玉毕竟刚开始做这种工作,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她以前是布机车间的挡车工,站久也都站惯了。可是连续不断的洗涮,她起初也有些受不了。她关掉水龙头,闭眼休息了一会儿。苏明端着要洗涮的杯盘进了厨房,看见贺玉很疲劳的样子,就上来关心她:
“贺玉,贺玉。怎么了,太累了?”
“还好,”贺玉睁开了眼睛。“就是刚开始做这个,还有点不适应。”
“如果太累了,我跟老板说一下,让你先回去休息。可不能累出病来。”苏明的关切很诚恳。
“不要紧,我做一段时间会适应的。我以前也是做工人的,吃得起苦。”贺玉又开始洗涮起来。
苏明无奈,“那你自己多注意。”苏明端着洗净的碗碟出了厨房。
夜已经很深了。贺玉还不适应这样的作息规律。她打了个哈欠,身不由己地打起一个瞌睡。手臂不小心,撞翻了一旁堆叠起来的,已经洗净的碗碟。一阵哗啦啦碗碟破碎的声响,贺玉醒过来,大惊失色。老板瞬间冲进来,一看厨房地板上许多破碎的碗碟,对着贺玉忍不住大声咒骂。贺玉羞愧地低下头去。
几下碗碟破碎的声响。马骏在厨房里对着贺玉大发脾气。
“你怎么回事?我不同意你去,你还是背着我,自己去办理了留学手续。你还不还把你的老公放在眼里?你还要不要这个家?”马骏怒吼着。
贺玉噙着眼泪,不敢说话。
五,六岁的女儿宝妹,听到了爸爸抛摔碗碟的声音,也吓得在房间里大哭起来。
“我出去留学,不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么。我一个生产班长,干活勤勤恳恳,一直是领导夸赞的劳动模范,要求周围女工学习的榜样。但我现在得到了什么?一无所有,而且还要面临马上下岗。你说,我怎么能面对周围的姐妹,面对这种残酷的事实?对,我是背着你去日本留学,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为了想到你啊。你一个人出去,白天黑夜的工作,我能忍心?我还年轻,我不可能一个人在家吃闲饭。我也必须挑起养育家庭的一份责任。女儿还小,今后要读书,要上大学。没钱我们怎么供养她?你现在是还能在外面赚些钱。但是今后如果形势变了呢?我们纺织工人,以前待遇不也是挺好的。同样的工资待遇,我们纺织工人是最高的。可是现在呢,形势变了。我们纺织工人,成为了首批下岗的对象。”贺玉忍不住憋屈,高声向马骏诉说着好长一段时间压抑在心中的痛苦。
马骏听着妻子委屈的倾诉,无言以对。
“另外,你这种工作也是有一定风险的。你安装线路,都是在高楼大厦里进行。尽管你很稳当,很小心,但我还是不放心的。万一你工作受伤了怎么办?你生病了怎么办?如果我不出去的话,谁再来操持我们这个家庭?”贺玉说得很有理由。
“我还是不同意你去。”马骏坚持着。
“我一定要去。”贺玉也发起了倔脾气。
秋风瑟瑟,黄叶飘落,东京上野公园的枫叶红了。枫叶红得像一片霞光,叫人看着舍不得离去。游玩的人们举起相机,争相留下美丽的瞬间。
贺玉在日本料理店的厨房里忙碌着,后窗抹过了几枝枫叶。贺玉收拾着一大堆碗碟,倒进洗碗池里。她累的有些站不住,撑在水池边休息了一会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苏明,帮我到隔壁便利店买罐咖啡好吗?今天我好像特别累。”
苏明在外面答应了。
贺玉转身去拿钱包。“咦,怎么少了2万日元?”
苏明走进来,正好和要急忙出去的一位阮姓服务生打了个照面。这个服务生是个越南人,住在越南北方,家境比较穷。阮姓服务生看了他一眼,有些尴尬。
苏明一把抓住他。“先不要走开。”
“昨天才发的钱。我数了好几次,很清楚的,怎么现在少了2张1万日元?”贺玉拿着钱包,看着苏明,很着急。
“是不是你拿的?”苏明抓住那个服务生,严词质问。
“我没拿,我没拿。”对方说话吞吞吐吐。
苏明一把抓住他藏在口袋里的右手,拉出来,2张1万日元掉在了地上。
“还不是你拿的?”苏明表情严厉。
阮姓服务生一阵脸红,也不敢说话,赶紧溜出去了。
苏明拾起日元,交给贺玉。
贺玉感激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谢谢。”
“这个越南人,真缺德。”苏明朝外面骂了句。“我现在先去隔壁给你买罐咖啡。钱你等会儿给我好了。”苏明掀帘走了出去,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也不要太卖力,要学会点偷懒。”
“不行,不行。钱我现在给你。”贺玉追出来,苏明已经走远了。
冬天到了,天空飘起了鹅毛雪片。东京街头的房屋顶上,树木上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远眺富士山,富士山变成了一尊白雪巨人。
东京郊外的丘峦上,人们穿着鲜艳色彩的冬装,滑着雪撬,飞驰在冰雪覆盖的山地上。
冬天的生意有些清淡。夜深了,店堂里只有几位客人在喝酒聊天。贺玉和苏明坐在店堂角落的一张桌子前。苏明喝了几口啤酒,劳累了大半天,现在总算可以放松和休息一下了。贺玉坐在他对面,喝着茶。刚洗涮完毕,她也想休息。
“你是怎么会想到来日本留学的?”贺玉淡淡地问。
“我也是被逼无奈。”苏明放下了啤酒罐。“学校的工作丢了,女朋友也离我而去。”
“你是教师?”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我是技校的代课老师。”
“什么单位?”
“机械制造厂的技校。”
“你也下岗了?”贺玉突然涌出了一股同病相怜般的情感。
“可以这样说吧。”苏明拿起啤酒罐,喝了一口酒,表现得很冷静。
“我们这代的命运怎么那么多不幸。”贺玉感叹。
“所以我们只能出来闯一闯。”
“但不知今后的命运会如何?”俩人都沉默了。
店堂外的北风紧刮了一会儿,移门和窗户被大风刮得嘎啦啦直响。一些雪片打在移门和窗户上。
冬去春来,风和日丽,上野公园的樱花盛开了。怒放的樱花花瓣,象一片白茫茫的云雾,笼罩在公园内樱花花树的树梢上.
上野公园里,一群群游客们,悠悠然地漫步在花繁似锦的樱花树下。欣赏着这一年一显的奇观。
日本料理店。今天晚上的生意不错。店堂里满满地坐着客人,苏明和另外2个服务生好像有些忙不过来。老板见状,忙招呼贺玉出来帮忙。
“贺玉,7号桌客人的菜已经做好了,你赶快到厨房去端菜,快给客人上菜了。”苏明正在招呼别桌的客人。
“好的。”贺玉端着裹着饭团的生鱼片,快步走向7号桌。
寺川信男今天心情好,陪着2位同事,来到这家日本料理店,喝酒放松。他们3人已经喝了许多酒,桌子上都是空空的酒瓶。寺川信男正和一位同事说着笑话。
“你们的菜已经来了。能否把酒瓶移开一下?”贺玉说着生硬的日语。
寺川信男把话打住,转过头看了一眼贺玉。
“是你?”寺川信男有些意外。
贺玉一看是上次在银座大街上,喝醉酒向她呕吐秽物的客人,有些惊慌失措。
哗啦啦,贺玉慌神之下,把裹着饭团的生鱼片倒在了寺川信男的身上。
寺川信男大叫一声,赶忙掏出手绢,擦拭身上的饭团和生鱼片。
寺川信男的一声喊叫,把店堂内所有的客人都震住了。贺玉自己也吓得呆站在一边。
苏明赶紧跑过来。“怎么回事?”
寺川信男指了指贺玉,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饭团和生鱼片。他那种略带惊慌的神色,使苏明起了误会,同时激发了他那种喜好主持正义的性格。
苏明冲上去,一把抓住寺川信男的衣领,硬把他从座位上拖起来。“你是怎么回事?想欺负中国来的姑娘?”苏明深信,像贺玉这样容貌姣好的女子,定会遭到好色的日本男人的非礼。“你们这些日本人,真不要脸。”苏明骂了一句。
寺川信男被莫名其妙地撒了一身食物,现在又被苏明拽起来,粗鲁地谩骂,有些愤怒。
“你这个中国混蛋,为什么扯我?”
“因为你欺负我们中国女人。”苏明不甘示弱。
俩人扭扯在一起。贺玉清醒过来,赶紧上来拉劝。“苏明,不要怪他。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把菜撒在了他的身上。他没有欺负我。”
老板也跑过来,生气地询问是怎么回事?寺川信男的同事一五一十地把刚才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日本料理店的老板。
“赶紧给客人道歉。”老板听完后,指着贺玉,十分恼怒。
贺玉不言语。她有些放不下自尊。
“滚!”老板爆发了。他本来就看不起中国留学生,今天看到贺玉给客人造成这么大的羞辱,还不愿意道歉,再次证明了这些中国留学生道德有问题。
“滚。我们这儿再不要你干活了。走吧。”老板愤怒地说。
苏明松开了扯住寺川信男的手,也被老板的愤怒镇住了。
贺玉不甘忍受老板的责骂和驱赶,突然冲进厨房,整理完自己的东西,跑出来,拉开店堂的移门,头也不回地就冲了出去。
日本国际语言研习学院。
贺玉工作被辞退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同学们议论纷纷,有说料理店老板太不把中国留学生当人看了,有说苏明太鲁莽了,还没了解真实情况,就和来吃饭的客人拉扯吵架。苏明也有些后悔。
“贺玉,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了。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丢掉了工作。”
“也不能怪你。你也是想为我打抱不平。可是你性子急躁了一点。还没问清事由,就上去拉扯别人的衣领。”贺玉尽管工作失去了,但也不想多责怪别人。
“以后我们再帮你找。打工机会总会有的。”有的同学插嘴说。
“贺玉,你放心。我一定到我的那些朋友那里再打听打听,尽快给你找到一份新的工作。”苏明安慰着贺玉。
“谢谢。”贺玉还是很感激苏明。
学校大楼的门口。贺玉背着挎包,正匆匆地走下台阶,菲妮追了出来。
“贺玉,你等等,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贺玉停住了脚步。
“你想不想到我工作的地方去试试。”菲妮神秘地问道。
“什么地方?”贺玉走下台阶。
“卡拉OK酒吧。”菲妮低声地回答。“你可不要和学校里的同学说起。他们不知道我在那儿工作。”
“卡拉OK酒吧?你不是说你是在一家居酒屋打工么?经常上夜班。”
“是呀,这样说不是很好么。省得别人说三道四。”菲妮故作神秘。“你想不想去那儿打工,赚钱多哦。”
“是吗?”贺玉有些犹豫。
“我们酒吧的妈妈桑前几天跟我说起,说再想找个人。以前那个中国姑娘结婚了,也是跟一个中国老公,到熊谷的电器工厂里一块儿打工去了。我看你长得也不俗,以前在织布厂做过,三班倒经常有,上夜班打工也没有什么问题的。.”菲妮很替她着想。
“上卡拉OK房打工,有点难为情。听说衣服要穿得很少的。我毕竟是有老公的人,传出去不好听,被我老公知道了,要骂死我的。”贺玉不敢接受这份工作。
“有啥关系啦。你老公在上海,又不会知道的。我们俩都严守秘密,学校里的同学也都不会晓得的。卡拉OK房赚钱多,打工也比较轻松,比洗碗好多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街上灯红酒绿,人来车往。街面两旁的霓虹灯,五彩缤纷,耀眼夺目。东京的夜生活,繁华热闹。
“贺玉,你考虑一下吧。这也是个机会。在东京找工作也不是十分容易的,特别是赚钱多的工作。赚了一些钱,过几年回去,谁也不知道你在日本干过些什么,也不会有人问起。再说,你只要守住自己的底线,日本人也不会来欺负你的。我们就是陪着他们喝喝酒,唱唱歌而已。他们是来喝酒消费的,我们就是打工陪酒的。”菲妮解释着,俩人已经走到了一个十字街口。
“好,我往这边走,要过去打工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尽快给我个答复。妈妈桑也不会耐心等我们很长时间的。”菲妮说完,挥了一下手,往另一个街口走去。
“好的,再见。”贺玉有点彷徨。
KTV酒吧。贺玉穿上了一件红色的无袖长裙,妩媚,性感。这是她从上海带来,专门准备在聚会的时候穿的。配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显得修长和高贵。菲妮今天穿着的是一件黑色西式套装,和贺玉的衣服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菲妮拉着贺玉,来到妈妈桑的跟前。
“妈妈桑,这就是我给你介绍的贺玉小姐,也是从中国上海来的。她已经来日本大半年了,日语学得还不错。”
妈妈桑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修长性感的姑娘,十分满意。“好的,就来我们这儿做吧。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我不会亏待你的。”妈妈桑很高兴。“菲妮,你让她准备一下,现在就可以去接待客人了。”
贺玉对妈妈桑的第一次面试就很顺利也很高兴。她和菲妮一齐走进了酒吧。酒吧里传出悠扬轻快的日本音乐。有位陪酒的姑娘,手里拿着话筒,正在低声吟唱山口百惠的著名歌曲,“谢谢我的爱人”。旁边坐着的日本客人,醉意朦胧地和着节拍,听得也十分投入。
双卡录音机里播放着好听的日本歌曲。马骏目前的工作如鱼得水,如今已经有了十几个人的班底。他的那些徒弟们都亲切地称呼他“马头”。 马骏专门出面承接高楼新建后的电路配置安装的活儿。和承建高楼的包工头谈好价格后,马骏就带上他的徒弟们,开工干活。几次这样的承包项目干完以后,马骏的腰包也开始鼓了起来。
今天是一家大楼线路配置安装完成的日子。马骏很高兴,在大楼里验收了一遍大家快要完成的工作,看看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活儿了,估计下午2,3点以后就可以完成,便嚷嚷起来:
“停下来,停下来,可以先休息吃午饭了。今天中午我请客,不吃盒饭了。今天中午我点几个菜,慰劳慰劳大家。中午酒就不喝了,大家同意吗?”
“好,好。”徒弟们随声附和着。吃了好多天的盒饭,大家都腻味死了。今天“马头”改善伙食,有谁不高兴的。
马骏和徒弟们走出新建的大楼,一起走进一家附近的餐馆。大家热热闹闹,开始点菜吃饭。菜盘上来后,徒弟们先以茶代酒,向“马头”表示感谢,随后大家就狼吞虎咽起来。
马骏吃完了,他拿着纸巾,摸了下嘴巴,抬起头来,不经意间发现了坐在对面,正在悄悄吃面的叶萍。“叶萍”,马骏和叶萍都是在一个厂子工作的,叶萍又是贺玉的好朋友,所以马骏对叶萍很熟。
“哎,马骏,你怎么在这儿?”叶萍抬起头,手里还捧着面碗,觉得很意外。
“我在这儿承包一个电路安装项目,今天快完成了,请徒弟们吃顿饭。”马骏很得意。
“马头,你认识她?”徒弟们问。
“她是我原来厂里的同事,也是你们师娘的好朋友。”徒弟们吃完饭,纷纷站起来点头问好。“你们先去收尾吧,我待会儿过来。”
徒弟们砸吧着嘴巴,嘻嘻哈哈地离去。
“这是我自己干活人手不够,逐步招收进来的一帮徒弟。外地人居多。”马骏解释着,走到叶萍跟前的桌子前坐下。
“你现在不得了,兵强马壮,今后要做大老板了。”叶萍有些恭维。
“不可能,不可能。只是接些小项目。”马骏倒很谦虚。
“你很聪明的,在厂子里就很机灵,电工生活很清爽的。”
“惭愧,惭愧。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马骏看了看餐厅周围,“这儿说话不太方便。”
“好”,叶萍起身答应。
俩人在大街上走着。
“贺玉去日本后,有没有给你来信?”叶萍低声问道。
“来过,多半是问女儿的情况。”
“她去了也快一年了,时间过得好快。”
“是的。她有没有给你来过信?”
“有的,不多。也就是一,二封。”
“唉,钱赚得再多也没用啊。家庭不完整。.”马骏叹了一口气。
“这也没有办法。去日本打工读书,没有个三,四年是不行的。赚来的钱还不够还借的。”叶萍也替他难过。
“你今天怎么会经过这儿?”马骏突然问道。
“你知道,厂子去年底就关了。我除了挡车,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亲戚说,现在女同志学会计比较吃香。我就在这儿附近报了个会计培训班。”
“唉,现在形势变化真快。听说全上海一共有近60万纺织工人下岗。”
“是呀。今后我们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呢。”
俩人一边交谈,一边消失在刚刚新建的,许多林立高楼的阴影处。
日本料理店。苏明正在厨房里忙着,有2位中国客人推开移门,进了店堂。
“请进,请进。”苏明连忙出来招呼。
“你是中国人吧?”其中一位指了指苏明,猜测道。
“是的,我是一个中国留学生,在这儿打工的。”苏明很友好地回答。
2位客人随着苏明的指引,找了张桌子坐下。
“我们过几天就要回中国了,今天找了个机会,一起出来尝尝正宗的日本料理。你帮我们点几道日本和食,价钱贵点不要紧,”其中一位拍了拍钱包,“我们在工厂待了几个月,又不太好出来,又不太懂日语,都快闷死了。”
“好,我来帮你们点几道有特色的日本菜。”苏明拿过菜谱,帮他们挑选。
“你们是来日本考察的?”苏明问。
“不是。我们是带工人来培训的。”
“带工人到这儿来培训?”苏明有些疑惑。
“是啊。我们是山东青岛的。我们是一家大型工厂的服装技校。我们工厂最近刚进来一批新的工人,在我们技校学习后,领导要求我们再带他们到这儿的服装厂培训一段时间,适应我们工厂今后和日本服装企业合作生产的工作要求。”
“哦,那你们应该是技校老师了?”苏明有点兴奋。
“是呀。我们就是服装技校的老师。我们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领导让我们几个先回去,工人还要在这儿再培训一段时间。”
“太巧了,我以前也是技校老师。不过我是属于机械制造行业的。”
“是吗?那我们应该是同行了。”2位客人笑起来。
苏明在异国他乡遇到技校的同行,也很高兴。他帮他们选了几道日本的特色菜肴,就兴冲冲跑进厨房去了。
工厂的烟囱冒着浓烟。车间里一派繁忙的景象。工人们来回奔波忙碌。有的在机床边紧张地加工零件,有的推着车子在搬运加工好的机件。
工厂技校的校长办公室。外面还夹杂着机器的轰鸣声音。屋内,苏明正在和校长争论。
“我不同意学校的处分决定。小王是个学习理论和操作实践都不错的同学,不应该因为出了这种事情,就把他开除。”
“他败坏了我们学校的风气,也同样败坏了我们企业的名誉。”李校长大声说着,敲着桌子。
“他和吴美丽本来就是男女朋友关系。这点我们同学和老师都知道的。现在只不过他们还没结婚,吴美丽就有了孩子。”
“这样就不行。他们在外面随便怎么样都可以。但他们都是我们技校的学生。我们尽管是技校,也有学校的制度。在我们技校学习期间,就不可以有这种事情发生。”
“李校长,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在我们技校发生,但我们的处理结果也过于严重。我们可以给小王一个处分,但我们不应该去开除他。”苏明在反驳。
“好了,苏明,你也不要在这儿为他说情了。这是我们领导的决定,厂里也是这个意见。你现在过来,我正好有个事情要通知你一下。”李校长从抽屉里拿出几张文件。“我们学校也是前几天得到的通知:技校的代课老师,如果没有高中以上的文凭,一律退回原车间工作。”
苏明顿时感到十分意外。“我在这儿已经做了6年的技校老师。怎么突然间要把我退回车间工作了?我在这儿主要负责操作培训,和学历没有什么多大的关系。”
“这是新的通知规定。今后技校的老师,都必须有高中以上的文凭。我以前提醒过你,让你先把高中文凭考出来,你却不放在心上,而去学什么日语。”李校长的语气,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个通知我收到得很突然,我目前还不能接受。”苏明有点恼火。
“这也是厂里给我的通知。你不愿意接受,你可以去找厂人事部门谈。我这儿只能通知执行。”李校长两手一摊,示意他可以走了。
苏明忿忿不平,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苏明在厨房里正准备端菜出去,外面吵吵嚷嚷起来。
2位客人打算付款买单,突然发现钱包里少了5万日元。
“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带出来的钱都是整理好的,准备去买回国的机票的。”
料理店老板不懂中国话,只好叫苏明过来帮忙。
苏明隐约想起,他和2位服装技校老师谈笑的时候,那个阮姓服务生好像从他们俩位的身后走过。他转身扫了下周围,发现阮姓服务生站在那儿,一声不吭。他比上一次学聪明了,不再惊慌失措,而是闷声不响地站在那儿,冷眼看着2位中国客人和老板交涉。
苏明在外人面前,也不愿揭穿阮姓服务生的行为。他马上做了决定。
“2位老师,你们也不要抱怨了。今天的料理,我来买单。”
老板很惊诧,2位服装技校的老师也很意外。苏明冷静地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5万日元,帮他们垫付了餐款。
2个老师转怒为喜,连声道谢,心怀感激地离开了日本料理店。
几天以后的下午,2位老师来找苏明。
他们推开移门,看见苏明在擦拭桌子。下午生意比较清淡,苏明就清理卫生。
“喂,你贵姓?上次我们离开得匆忙,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姓名。”他们冲着苏明问道。
“你们怎么又来了?钱找到了?”苏明笑着走过来,招呼他们。
“没有。你们老板不在吧?”他们语气很神秘。
“不在,他刚好出去了。”
“请你过来一下,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他们说话很低声。
苏明陪他们一齐坐下。
“我们过几天就要回国了。但是我们的工人还要在这儿继续培训。我们不放心,工人又不懂日语,这儿的服装工厂老板也无法同他们交流。幸亏前几天我们来这儿吃饭,我们就想到了你。你以前也是一位技校老师,你懂得如何管理培训。再说我们看你日语也不错,能和服装工厂的老板沟通交流。最主要的是你这人很正派,很仗义。我们信得过你。”
苏明很感谢他们对他的信任。他示意他们说话再低声点。
“所以,我们就向服装工厂的老板推荐了你。老板叫松坂先生,他也很乐意。他那儿的工资肯定比这儿高,他是请你去做管理的。在他那儿比这儿打工好多了。”2位客人非常诚恳地规劝他。
“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尽快做出决定。我们过几天就要回国了。”说着,其中一位拿出纸笔,给苏明写了个地址。“你决定了,就尽快过来和松坂先生面谈。我们等着你。”说完,他们就匆匆离去了。那个阮姓服务生看着他们对话,也听不懂,就先心怀鬼胎地躲进了厨房。
东京千叶。田岛服装株式会社。
服装工厂。松坂先生在陪苏明参观。松坂先生五十多岁,头发有点微秃,但神态十分善良。他个头不高,典型的明治时代日本男人的模样。
“苏明先生,如果你决定了,明天就可以过来上班。他们后天就要回国了,你明天过来,他们还可以帮助你熟悉一下这儿的事务。”松坂指着陪同参观的2位技校老师。
培训工人都在缝纫机边干活。明亮的车间,地方十分宽敞。整齐排列的缝纫机正发出嗒嗒嗒有节奏的声响。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装,正在缝制各种款式的服装。
“你过来,就帮助我管理这些培训的工人。你毕竟有过管理培训的经验,日语也不错。来日本刚快一年,进步还是蛮大的。”松坂先生夸赞道。
“好,我回去以后就把日本料理的工作辞了,明天争取赶过来上班。”看到这样的工作环境,苏明也有点喜出望外。
“很好。”松坂说道。2位技校老师也很满意。
东京银座。KTV酒吧。大门外彩灯通明,绚丽夺目,豪华气派。
室内灯光柔和幽暗。打扮入时,衣着高雅的陪酒姑娘们,个个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地陪着客人们喝酒,说笑.
一位身着红衣长裙,修饰不俗的陪酒女郎,手里拿着话筒,正在用低沉而哀怨的音腔,吟唱着一首日本古老的民间曲谣。曲调的优美,唱腔的柔和,感情的充沛,震惊四座。
酒吧内所有的人都仰头,凝神,注视,倾听着这位歌手的演唱。她就是中国留学生贺玉。她现在正式来KTV酒吧打工了。
贺玉唱完这首歌,拍掌叫好的声音长时间不绝。不少人高声叫着: “请再唱一首,再唱一首。”
贺玉情却不过,又唱了一首欧美流行歌曲。歌词热烈奔放,曲调起伏跌宕,极富多情挑逗。KTV酒吧内更加轰动了。
贺玉唱完这首歌,走回自己的座位。妈妈桑走过来,请她去陪一位客人。这位客人是一位年过四十,脸部红润,身体保养极好,颇有绅士风度的日本中年男子。他看见贺玉走近,急忙起身鞠躬施礼。
“我是大竹先生,请多多关照。”大竹先生递上名片。
“大竹先生是我们这儿常来的客人。他是东京帝国百货的公司董事。”妈妈桑给贺玉介绍。
“大竹先生,欢迎你的光临。”贺玉在他身旁坐下。
“你贵姓?”
“姓贺,贺玉。你就叫我贺小姐吧。”
大竹先生看着这位气质高雅,容貌姣好的姑娘,心里已经暗暗喜欢上了她。
“贺小姐,你刚才的歌曲唱得太好了。”大竹赞扬道。
“承蒙夸奖,谢谢。”贺玉报以友好地微笑。
“ 我常来这儿的卡拉OK,您是新来的吧。”
贺玉说:“是的,刚来几个月。”她躬身致谢。
“你来自中国哪个城市?”大竹问。
“上海。”
“哦,中国最大的城市。我知道。我经常去。”
“你经常去上海?”
“是呀,我在那儿有合作生意。”
贺玉给大竹先生倒上一杯酒。“你们做什么业务?”
“我在帝国百货管服装采购的,有时也从你们中国购买。”
贺玉心有所动,刚想继续问下去,妈妈桑进来:
“大竹先生,你公司有电话找你。好像是美国的兰德服装公司到了,请你马上过去安排一下。”
“好的,好的。谢谢。”大竹赶忙起立,跟贺玉鞠了一躬,“今晚我公司有事,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改日再请贺小姐唱歌。”
“好的,希望大竹先生有空就过来喝酒。”贺玉也起立鞠躬。
“当然,有你贺小姐在这儿,我一定过来。”说完,大竹就匆匆离开了。
日本国际语言研习学院。
课余休息时间。同学们都到教室外聊天去了。苏明神秘地走到贺玉跟前,在她前面的座位上坐下。
“贺玉,你怎么脸色有些疲惫,是不是晚上没睡好,还在为打工的事情发愁啊?”听得出,苏明说话的时候,心情比较愉悦。
“嗯,这几天不知什么缘故,晚上老是睡不好。”贺玉不想说出现在在KTV酒吧工作的真相。
“贺玉,我现在换了工作了。”苏明低声对贺玉说。
“什么新工作?原来的日本料理店你不干了?”贺玉有了兴趣。
“不干了。原来的那个料理店老板脾气生硬,又看不起我们中国留学生。再加上和那个专门偷东西的越南人一起干活,心里实在不舒服。现在不错。我在一家服装厂工作,不用干苦力。还是让我做以前一样的工作,负责工人的管理培训。我们那家服装厂来了许多山东来的培训工人,实际上就是帮日本人低价干活。老板叫松坂先生。”
“那你翻身了!”贺玉表示祝贺。
“嗯,好像有点时来运转了。”苏明比较得意。“可是我好了以后,没有忘记你呀。如果你现在还没有工作,我就介绍你到我们工厂去工作。我现在是做管理培训,说话还有点作用。我帮你安排一个比较轻松的活,我们老板一定会听我的。”苏明很热心。
“暂时我还不需要。同住的俞姐好像又帮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地方也不远,我想先到那儿去试试。”贺玉觉得KTV酒吧的工作比较轻松,赚钱也多,又没什么压力,比料理店,居酒屋或者工厂都好多了,她不愿意轻易放弃。
“那好吧。如果你在那儿工作不顺心了,我再帮你安排。”苏明站起来,有点失落。
“苏明,我正要找你了。”赵力跑进教室。
“什么事?”苏明有点疑惑。
“我刚才听菲妮说,你现在好像在一家服装厂工作,而且做管理。运气来了么。”赵力先是一阵吹捧。
“怎么啦,菲妮嘴真快。我才刚开始了,今后还不知如何发展。”苏明不爱搭理他不喜欢的人。
“你好运来了,可不要忘记学校里的同学呀。”
“你是说贺玉?她找到工作了。”
“不,是我。我现在在一家建筑工地工作,起早摸黑,累死我了。”赵力有点央求。
“苏明,你能帮他就帮他一把。不管怎么样,也是一个语言学校的同学。他这样的身板,老是在建筑工地干活,迟早也要趴下的。”
“你看,还是贺玉理解我。”赵力仍然期盼着。
“苏明,你还记得吧,菲妮以前说过,赵力过去可是在上海服装研究所干过的。”
苏明突然被点醒。“哦,对了,你以前在上海服装研究所做过。好吧,我想想,帮你到我们日本老板那儿推荐一下,你对他或许还会有用的。”苏明答应了。
“谢谢,谢谢。”赵力感激不尽。
KTV酒吧。日本的轻歌民谣在店堂内飘荡。年轻的陪酒姑娘跟着客人在吧台前走动,喝酒,说笑。有人在唱着山口百惠的歌曲。整个酒吧弥漫着一种欢快的气氛,全然没有外人想象得那种放荡和低俗。贺玉和往常一样,在妈妈桑的安排下,陪着2位客人在喝酒,唱歌,聊天。日语在这一段日子里倒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夜已经很深了。贺玉陪着的2位客人喝了不少酒,醉意朦胧的,在唱完谷村新司的一首歌曲后,他们起身告别。
“再见,改日再来。”贺玉鞠躬致谢。
“贺小姐,过来一下。这儿有三,四位客人了,你也过来陪陪他们。”妈妈桑在招呼。
“好的,我马上过来。”贺玉整理了一下衣裙,再拿出口红,在嘴唇上稍稍抹了一下,走了过去。
贺玉突然愣住了。坐在她面前的,又是那位朝她口吐秽物的青年。
寺川信男也呆住了,怎么又是那位倒霉的姑娘。
妈妈桑看着俩人奇怪的表情,也很纳闷:“你们俩认识?”
还是寺川信男先打破了僵局。“美惠子,我和她相遇过2次,每次都有非常独特的经历。”寺川信男说完,朝贺玉尴尬,但是友好地笑了笑。
既然是酒吧的客人,贺玉也不好意思冷淡。“您好,欢迎光临。”贺玉向寺川信男鞠了一个躬。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寺川信男急忙起身鞠躬致歉。
贺玉这才发现,对方是一个高个,潇洒,衣冠整洁,风度翩翩的青年。大概三十岁左右。说话很有教养。贺玉突然对这位男子有了几分好感。
寺川信男也猛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红衣女子,修长,文雅,说话含羞,脸蛋净白,有种日本姑娘不同的风韵。
“你贵姓,小姐?”寺川信男先开口了。
“她姓贺,你就叫她贺小姐。她刚来这儿工作,所以你不认识她。”妈妈桑帮忙回答。看得出,她和这些客人已经很熟悉了。
“你换了工作?原来那家料理店不干了?” 寺川信男表示了几分关心。
“就是遇见你以后,她被料理店老板辞掉了。”一齐过来陪酒的菲妮抢先回答。
“是吗?那更是对不起了。”寺川信男再次起身,鞠躬致歉。
和他一起喝酒的同事,也都站起来,向贺玉鞠躬。
贺玉有点承受不住,“请坐,请坐。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到这儿来工作也挺好,还能认识你们和许多日本朋友。”贺玉急忙给各位倒酒。“这也是你们神道给我的机缘。”贺玉风趣了一句。
寺川信男和几位客人都笑了起来。妈妈桑也笑着走开了。
“听说你们中国人都喜欢我们山口百惠的歌,我们就点一首“伊豆舞女”吧,我也喜欢这首歌。”寺川信男提议。“谁会唱这首歌?”贺玉还真的没学过这首歌。
“我来唱吧。”菲妮总算找到了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音乐声起。“伊豆舞女”一段哀怨,乡愁的歌曲旋律飘荡在酒吧,渗进了贺玉的心灵。寺川信男和几位客人在低声伴唱,贺玉双眼已经满噙泪水。
KTV酒吧门外。寺川信男陪贺玉一起走出来。深夜,外面的天气有些凉,贺玉给自己披了条围巾。
“你不用等我的,你看,你的同事都已经回家了。”贺玉有些难为情。
“今天我一定要送你的。以前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今晚,你又陪我们喝酒,唱歌,都是深夜了。”寺川信男很坚持。
“我每天都是这时候回家的。没关系的。”
“你住哪儿?”
“我住浅草附近。”
“哦,我正好也是顺路的。走吧,我们抓紧去赶地铁。”寺川信男执意要送。
“那好,走吧。”贺玉对身边这位男子,好像有了几份莫名的好感。
大街上人流稀少,但霓虹灯仍在闪烁。俩人一齐穿过大街,消失在街口。
马骏做高楼大厦的线路安装项目,赚了不少钱。他开了一家房屋装修公司,专门承包建筑商的线路铺设安装项目。自己来不及做,就再转包给别人。这样他可以赚更多的钱,也有更多的人来找他,请他留点项目转包给他们。这一天傍晚,他刚从承包工程的大楼里走出来,手机响了。
“喂,郭老板吗?最近别人给我的一点项目我都转包出去了。过一段时间看看,如果有什么新的项目,我第一个就考虑你,行吗?”最近,他接到许多类似的电话。要接项目的人太多了,他也只能满足一部分客户的要求。
“啊?晚上请我吃饭?不行啊,我还得回去接女儿,她刚读一年级。”马骏推谢。
“什么,晚饭后再去浴场洗澡?算了,算了,以后再说。”
“都已经约好了?是呀,你很懂得么。我老婆在日本,已经去了一年多了。啊呀,我现在单身也习惯了。好,好。看在你第一次请我的面子上,我就答应你了。待会儿见。”马骏拗不过对方的再三邀请,终于同意赶过去吃饭。
“叶萍,你还在那家私人老板那儿做会计啊?下班了没有?没有。我想请你帮忙一件事啊。有个朋友晚上请我吃饭,第一次请我。我不好推却啊。我每次转包给他的项目,他都完成的挺不错的,比我做得还好。我就答应他了。所以,我想请你下班后,去接一下我的女儿。对,还是老地方。接到我女儿后,就直接送到我母亲那儿就行了。谢谢,谢谢。改日我一定请你吃饭。自从上次碰到你以后,还没有好好请你吃过一顿饭呢。”
对方请他不要客气,帮帮忙是应该的。
“叶萍,你已经帮过我好几次忙了。好说,好说,见面再谢你。”马骏挂断手机,急急往饭店的方向赶去。
晚上八,九点,马骏和郭老板从浴场里出来。马骏的头发还是湿的。浴场的霓虹灯招牌闪烁明亮,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浴场的门口停着许多私家车辆,三三两两的男女正从车子里进出。
“马老板,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郭老板仍然十分殷勤。
“不了,我自己打的回去。你住得也挺远的,自己开车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郭老板和马骏告别,自己去找车了。
马骏在浴场里快活的时候,关掉了手机。这时候,他想起手机还关着,就打开手机,想告诉一下母亲,自己大概什么时候回家。
“妈,宝妹还好吗?我大概半小时以后就可以过来接她。”
对方一阵吵嚷责骂的声音。
“什么,叶萍出车祸了?我刚才是有事,关掉手机的。”马骏只能撒谎。
“她是去救女儿,才出车祸的?现在在哪家医院?第九人民医院。好,不多说了,我马上赶过去。”马骏马上拦下一辆出租,往第九人民医院方向急驶而去。
第九人民医院的病房。
叶萍躺在病床上,左腿打着石膏。
“叶萍,怎么回事?你出车祸了?”马骏赶到病床边。
“没什么大事。”叶萍安慰着马骏。“我接到宝妹,刚拉着她穿过学校门口的马路,一辆私家车突然撞过来。大概司机开车是新学的,看到我们两个人走过来,不但没刹车,反而朝宝妹的身旁撞过去。我一看不好,把宝妹往我的怀里一拉,来不及躲闪,车子就撞上了我。”叶萍指了指裹着石膏的左腿,“还好,是骨折。”
马骏很内疚。没想到自己的肆意快活,给叶萍造成了这么大的伤痛。“唉,是我不好,我今天应该自己去接女儿的。”
“这也不能怪你。宝妹学校门口的马路一直很乱的。”叶萍不抱怨马骏。
“医药费是多少,都付了吗?”马骏翻开钱包,准备帮叶萍去付医药费,以此先弥补自己的过错给叶萍造成的伤害。
“不用了,那个私家车司机已经垫付了。”
“那好,我出去买点水果。”马骏提起钱包,跑了出去。
“马骏,不用麻烦了。”叶萍在后面嚷到。
“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马骏在门外说着。
KTV酒吧。轻快的音乐仍然在酒吧内回荡。一位日本客人,摇摇晃晃地站着,醉醺醺的脸有点发红,他正搂着一位陪酒姑娘的细腰,动情地唱着日本民谣。
贺玉陪大竹先生坐着说话。她给大竹先生斟了一杯青酒,递上去:
“大竹先生,你上我们这儿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我的服务如何?”贺玉显得很热情。
“很好,很好。贺小姐的服务真的很好。”大竹先生竖起大拇指。
“我今天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可以吗?”
“什么事?贺小姐,你说吧。”大竹很爽快。
“我的一个姐妹,和我住在一块儿的,今年大学院毕业。她就读的是东京的中央大学。她是读经济管理的,名字叫俞珍。我想把她介绍到你这儿工作,可以吗?”
“这个么,”大竹先生有点犹豫。
“她是个很勤奋的姑娘,学习成绩都很不错的。她已经来日本三,四年了,日语没任何问题。”贺玉极力介绍。
“她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大学毕业以后,就在一家机关单位工作,就是坐办公室的。”
“好吧,明天先请她过来面试一下。我不能做决定的,我们有董事会。”大竹先生很喜欢贺玉。贺玉第一次请他帮忙,他也不好意思推拒。
“谢谢,谢谢。”贺玉看到大竹先生答应了,很开心。“来,大竹先生,我敬你一杯。”贺玉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跟大竹先生碰杯。“大竹先生,你还想点什么歌。”…
田岛服装工厂。松坂会长的办公室。
苏明和赵力走进办公室。
苏明开口:“松坂先生,你找我们?”
“对。我主要是想找赵力君。快到新年了。一年一度的服装促销活动又要开始了。最近我们工厂设计了一些新的款式。”松坂先生从桌子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他们看,“今年我想给你们一个机会,特别是赵力君。以往快到新年的时候,我会请工厂的服装设计人员和推销员一齐去访问东京的百货公司,推销我们的新款式,同时也听一下百货公司的意见。今年我想请你们去。赵力君以前在中国上海的服装研究所工作,中国人的服装设计想法肯定会和我们有不同的地方,你们是一个有深厚文化传统的国家。所以,今年我想请你们带着这些服装新款式,去拜访东京的百货公司。考虑到赵力君日语还不是很熟,苏明君,就拜托你陪他一起去,交流会更好。”
苏明和赵力得到松坂会长如此的信任和委托,有些受宠若惊。
“哈伊,我们一定去。”俩人肯定地回答。
“好,你们快到车间去,准备一下要介绍给百货公司的款式,明天就行动。”
“哈伊。”俩人鞠躬,离开了办公室。
苏明和赵力走在东京繁华的大街上。
“赵力,前几天我们去的那几家百货公司好像对我们的新款式不是很感兴趣,怎么回事?”苏明提着塞满服装样品的大皮包。
“我们工厂的服装款式是有点过时。现在都流行欧美的新款式。”
“那我们工厂为什么不去设计这些欧美的新款式呢?”苏明不解。
“我们工厂的那些老头儿?他们都是一些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设计师了。要他们去接受一些新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日本的企业都有这样的传统,非常尊重老工人,老技术人员。所以松坂先生也没有办法。这也是他今年让我们去拜访百货公司的一个原因吧,我想。”赵力凭着自己以前在服装研究所的工作经历,说话滔滔不绝。
“那我们怎么办呢?”
“就先多听听百货公司的意见吧。”
前面就是他们今天要拜访的帝国百货公司。
“帝国百货就在前面,我们一块儿进去吧。”苏明招呼赵力一齐快走。
东京帝国百货。
一幢现代化的百货大楼。推开宽大的玻璃门,底层是化妆品广场,迪奥,兰蔻,香奈儿等化妆品琳琅满目地摆放在柜台上,一种香水的味道弥漫在周围。穿着时尚的姑娘,太太们在柜台前穿梭走动,挑选着自己喜爱的香水。穿着紧身短裙的售货小姐则微笑,殷勤地站在一边招呼着顾客。
广场的中间有移动扶梯直通二楼。但是苏明和赵力没有功夫去乘移动扶梯。他们直接按动了去往9楼办公室的电梯开关,和百货大楼的几名工作人员上了9楼。
他们俩在走出电梯门的时候,意外碰到了捧着文件夹的俞珍。
“俞姐,你怎么在这儿?”苏明很诧异。赵力不认识。
“哦,苏明。您好。我是在看了这家百货公司的招聘广告后来这儿实习工作的。我今年大学院已经毕业了。”俞珍没说实话。
“噢,你的运气不错,找到了这家大百货公司来工作。”苏明有些感叹。
正说着,大竹先生从办公室出来。
“你们2位是约好找我的吗?”大竹先生招呼。
“对,我们是来找你的,大竹先生。”赵力赶紧先讨好地迎上去。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你们不是在服装工厂工作么。”俞珍问。
“我们是来你们百货公司推销新款服装的。”苏明也赶紧迎过去,“再见。以后再聊。”
过了没多少时间,俩人从大竹先生的办公室出来了。
“回去告诉松坂先生,谢谢他关照我们帝国百货。可是你们带来的那些新款服装,还是不够新颖啊。以后有什么更新的款式,还请不要忘了我们帝国百货。”大竹先生很客气。
“好的,好的。我们回去把你的要求告诉松坂先生。”俩人鞠躬致谢。
“你们认识那位俞小姐?”大竹顺便问起。
“对,我认识。”苏明回答。“她和我们学校的一位同学住在一块儿。”
“哦,是贺小姐吧?”大竹先生明白过来。
“对,你也认识?”苏明很奇怪。
“她是KTV小姐。我经常去那儿,和她已经很熟了。俞小姐就是她介绍过来的。贺小姐我也很喜欢她。她的要求我不能不接受啊。”大竹先生笑起来。
“她在KTV酒吧工作?她没有跟我们说实话?”苏明没说日语。他很生气。
“怎么啦?”大竹先生问。
“没什么,大竹先生。再见。”苏明再次鞠躬,拉着赵力赶紧离开了。
KTV酒吧。
“寺川君,我来这儿工作后,你也来过好几次了。你还没跟我说起,你在东京干什么工作呀?”贺玉对寺川信男的语气有些甜蜜,显然她对寺川信男的好感在升温。
“我在东京的久光百货工作,我是服装部的采购部长。”寺川信男躬了一下身。
“久光百货?那可是一家大百货公司,我还去那儿看过服装呢,价格挺贵的。”贺玉咋舌。
“和你们中国的服装比起来,价格自然是有些贵的。”寺川信男笑了笑。
“前几天,你说你去巴黎出差,大概也是去看服装的吧?”
“巴黎的服装不要太新潮哦。”坐在一边的菲妮附和。
“是的。快到新年了。会长想让我去巴黎看看,有什么新的款式流行的。我有几位法国的同行朋友,平时关系挺不错的。我们东京目前的服装款式还是有点落伍。”
“找到新款了吗?”菲妮有点着急。
“我的巴黎朋友还是很大方的。他们拿出今年巴黎流行的许多时尚款式让我挑选,我挑选了其中的十几个款式,已经带回来,正和会长商量找哪家服装工厂生产呢。”
“是吗?那就找田岛服装工厂。”贺玉建议。
“田岛株式会社?那是东京一家有名的服装工厂。我和会长也讨论过这家工厂。你怎么知道这家工厂的,贺小姐?”
“我们语言学校有2个同学在那儿打工。”菲妮抢先回答。
“哦,是这么回事。我们可以考虑,这家工厂是也不错。”寺川信男表示同意。
“贺玉,这次我们给苏明和赵力介绍了一笔大业务,他们应该请我们吃饭了。”菲妮很高兴。
“菲妮,是给他们的老板介绍的大业务。”贺玉纠正了一下。
服装工厂车间。苏明和赵力坐在服装样品间整理服装。门外是缝纫机踩踏出来的嘈杂的声响。有工人进来说话,拿走了一些新的服装样品。
“赵力,这几天拜访百货公司都有些不太顺利,松坂先生问起来怎么办?”苏明有点郁闷。
“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已经跑了好几家百货公司了,都对我们手上的服装新款不太感兴趣。”
“更让我意外的是,跑到帝国百货,才知道贺玉现在是在KTV酒吧打工。”苏明很不解贺玉的行为。
“女人么,哪里赚钱多,就往哪里跑。”赵力好像并不放在心上。
“她平时看起来应该是个自重的女人,文雅,内敛,有时候自尊心还挺强的,她怎么会去KTV这种鬼地方?”苏明有些惋惜。
“你别把贺玉看得那么高贵,女人的背后,有很多地方你是看不懂的。”
“她可还是一个有老公的人。她不是姑娘了。”苏明继续责备。
“要不,我们今晚也到贺玉打工的KTV去玩玩。”赵力撺掇。
“我不想去。”
“去玩一次么。日本男人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去?今晚我们就去玩一次。我就在想,如果贺玉看到我们,她是哪一种表情?”赵力有点幸灾乐祸。
“我真的不想去。”
KTV酒吧。
寺川信男现在像着了魔似的,有空就来KTV酒吧请贺玉喝酒,唱歌。寺川信男的英俊,礼貌和风度,也使贺玉颇有好感。俩人说话也渐渐投机。
“贺小姐,你这个星期什么时候休息?”寺川信男喝了一杯酒,问道。
“周三,周四都休息。你如果想看我,周五可以过来。”贺玉开了句玩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周三请你和菲妮去伊豆玩玩。”
“我不行,我有夜班的。”菲妮回答。
“我们当天就可以回来的。伊豆半岛离东京不远。开车2小时左右就到了。”寺川信男不以为然。
“我不能去。”菲妮觉得没必要为一天游玩如此赶时间。
“我也不能去。”贺玉尽管听说伊豆半岛是东京附近有名的风景名胜,但是她不愿意一人和寺川信男同去。
“我们自己开车去,很快就会回来的。”寺川信男好像不愿意放过这次能和2位中国姑娘一齐出去游玩的机会。
这时候,赵力拉着苏明进了KTV酒吧。
苏明看见贺玉很亲热地在和寺川信男,那个他当初在日本料理店差点和他打架的男子说话,一种莫名其妙的忌妒和愤怒油然而生。
“贺玉,你在这里?”苏明略带讽刺地叫了一声。
贺玉看见苏明和赵力进来,吓了一跳。
苏明看见贺玉衣着性感地靠近寺川信男说话,不觉醋意顿发:
“贺玉,你还是个有自尊心的女人吗?当初在料理店,我以为他要欺负你,还抓住他,差点和他打起来,你今天倒在这儿自己和他亲热起来了。”
贺玉被苏明无故抢白了一通,立时脸羞得通红。
“苏明,你什么意思?”贺玉站起来,“在这儿陪客人喝酒,说话是我们的工作。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只要他到这儿来,我们都必须尊重他,为他服务。”
“为他服务,你干脆再陪他睡觉好了。”苏明言词讥讽。
贺玉被激怒了。“苏明,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又不是我的老公,你也不是我的老板,你管得好像也太宽一点了吧。”
寺川信男表情十分尴尬。
“我是什么东西?你看你是什么东西?你被料理店老板赶走以后,我还想着帮你寻找新的工作, 可你一直回绝,说你的俞姐已经帮你找到了新的工作。原来你是跟菲妮跑到这儿来做陪酒女郎。”苏明越说越激烈。
酒吧内的日本客人和陪酒的姑娘都停止唱歌或说话,由于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都奇怪地看着他们争吵。
赵力一看情形不对,急忙解劝。“苏明,苏明。不要在这儿吵了,日本人都在看着我们呢。我们回去吧,我后悔把你拉来了。”
“滚,你滚,我今后再不需要你的帮助。”贺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妈妈桑奔过来,“贺小姐,贺小姐,这是KTV酒吧,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赵力看这样下去,对贺玉和苏明都不利,赶紧把苏明拉出了门外。
酒吧内议论纷纷。
贺玉看到寺川信男被苏明无故在众人面前侮辱,赌气甩出一句话:“寺川君,我周三陪你去伊豆。”
寺川信男表面很惊疑,其实心里挺高兴的。
寺川信男的丰田轿车行驶在去往伊豆半岛的高速公路上。
今天的贺玉心情很愉快。她穿了一件白色紧身的女式衬衫,脖子上系了条粉红色的围巾,下面穿着条宝蓝色的牛仔裤,丰满的胸脯,修长的双腿,更凸显出她身材的婀娜。她坐在前排,寺川信男的左边。车窗开启着,外面是温曦暖和的阳光。贺玉左手搭在开启的车窗上,扶着略带红润的脸蛋,任凭迎面的微风,吹散她短短的秀发。
高速公路的前方,出现了蔚蓝色的大海。这就是太平洋的西海岸。
贺玉第一次看见如此美丽的海湾,兴奋异常。
“前面就是伊豆半岛?”
“对,过了箱根,我们就进入了伊豆半岛。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灿烂,我们不仅能看见一片蔚蓝的海水,还能看到对面许多积灰岩的小岛。”寺川信男一边手指着大海,一边牢牢地握着方向盘,在靠海的公路上急驶。
贺玉和寺川信男已经走在礁石错落的海滩上。海浪轻轻地拍打在礁石上,激起雪白的浪花。远处是陡峭的崖壁。
“伊豆半岛在东京都的南部,是日本关东地区有名的风景旅游胜地。”寺川信男开始给贺玉解说,“因为富士山的火山带南北贯通了伊豆半岛,所以这儿的温泉很多,也很出名。伊豆半岛有日本最大的温泉城市热海,还有1200多年历史的修善寺温泉,汤野温泉和伊东温泉。出水量都特别的大。你看,”寺川信男指着前方峰峦起伏的山谷里冉冉升腾的热雾,“那边还有火山温泉喷发的热气。”
“这儿最大的温泉在哪儿”
“大概是伊东温泉吧。那儿温泉涌出的洞口就有780多处了。”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给他们热烈的交谈,和上了抒情的伴唱。
他们来到修善寺温泉,走在汤川桥上。
“贺小姐,你在中国看过“伊豆舞女”这部电影吗?”
“看过。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主演的。讲了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我很喜欢看的。”
贺玉显出少女般的羞涩。
“对,电影中的男女主人公就是在这座桥上第一次相遇的,汤川桥。”
“是吗?这儿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贺玉很激动。
“你看,前面就是修善寺温泉。”寺川信男指着桥下汩汩流淌的泉水,泉水上面还浮动着热气。河水上游是一片乱石浅滩,一条石子路沿着河边的竹林,延伸隐没在深处。
“前面还有净莲瀑布,我们再过去看看。”
他们走过旧天城隧道,以前伊豆舞女和青年学生走过的地方。隧道已经斑驳古老,它于1905年建成,全长446米,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从这儿经过了。
净莲瀑布。
净莲瀑布是伊豆半岛最大的瀑布,从玄武岩垂直落下的的泉水伴随着周围繁茂的森林,整个瀑布河谷充满了一种幽谷情趣。
“你看,这就是净莲瀑布。也是伊豆舞女中的男女主人公相爱相思的地方。”寺川信男兴致勃勃地介绍。
“这么高的瀑布啊?”贺玉有点惊叹。
“是呀,落差有25米。宽也有7米多了。这里的泉水又甜又干净,顺山谷川流而下,飘散的水花和凉气会给你带来阵阵清凉。瀑布的周围有许多树林,还有成片的芥末田呢。”
寺川信男也为伊豆半岛有这样雄浑的瀑布而感到自豪。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一项最后的节目—热海去泡温泉。走。”
俩人略感疲惫地往热海走去。
热海温泉。
身穿绿色紧身泳衣,胸部凸显的贺玉和身材结实,腰穿短裤的寺川信男一齐往露天温泉走来。贺玉先试了一下冒着热气的泉水,觉得热度还可以,就下到了温泉里。寺川信男也跟着泡进了温泉。温泉的水质很干净,泛着硫磺气味的温泉热气蒸腾,侵润肌肤,顺滑舒适。俩人脸上冒着热汗,开心地说笑着,望着远处热气弥漫的青山幽谷,十分惬意。
暮落时分。远处的山谷,在落日的余晖下更显得神秘和安静。俩人泡在温泉里舒服地休息,已经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我们该去吃饭了。”寺川信男提醒到。
“哦,时间真是不早了。”贺玉还有点依依不舍。
“起来,快走吧。”俩人起身,披上浴巾,一路留着水渍,离开了温泉。
热海的温泉餐馆。伊豆的海鲜十分有名。
俩人来到餐馆,里面的温泉客已经熙熙攘攘,桌位差不多已经坐满。幸好寺川信男有预定,他悄悄跟上来招呼的服务生说了几句,服务生就把他们俩人带到了一张空桌前。俩人有些疲惫地坐下。服务生马上递上了2杯热茶。
寺川信男请服务生过来,点了一份烤鳗鱼,一份生鱼片,一份墨鱼饭团,最后要了一份高足蟹。这种海蟹是伊豆的特产,大小和北海道的皇帝蟹差不多。寺川信男还要了一瓶清酒。贺玉则环顾四周,欣赏着服务生捧着一道道海鲜在她身旁经过。
海鲜料理都已经上齐了。俩人喝了点清酒,开始品尝美食。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寺川信男已经有了点醉意。他含糊不清地叫来了服务生,要求付账。服务生回来,递上零钱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好像喝醉了。
“寺川君,你好像酒喝得太多了。今晚我们怎么回东京啊?”贺玉有点着急了。
“不多,不多,我过一会就没事了。”寺川信男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外,寺川信男像上次一样,又开始满口呕吐。
贺玉吓坏了,赶紧扶着他坐在绿荫外的一张长椅上,帮他清理衣服。
休息了一会儿。
寺川信男还有点头晕不住。“贺小姐,我们今天还是在这儿找个地方住一晚吧。我今晚开车回去恐怕不行,我要关照你的安全。”
贺玉看着他这份模样,也只能默默答应了。
“我知道这儿附近有家温泉旅馆,传统的木造结构,不错的。”寺川信男缓缓站起来,在贺玉的搀扶下,去寻找他所描述的那家温泉旅馆。
汤野温泉旅馆。
俩人走进旅馆2楼的走廊。
“你是206房。”寺川信男给了贺玉一把钥匙。“我是207房。”说着,俩人分别进入了自己的客房。“再见”,“明天见。”
贺玉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将自己背着的软布挎包往床上一丢,脱去紧身的衬衫和牛仔裤,只穿一件薄薄的内衣和短裤,拿起一条浴巾,走进了浴室。
此时已经坐在床上的寺川信男,情感骚动不已。当他听到隔壁浴室哗哗的流水声,
心里更加狂乱起来。一种莫名的欲火,突然在寺川信男的心头熊熊燃烧起来。
他呼吸紧张急促,胸脯起伏不停,他想开门撞进隔壁的房间,但是转念一想,那是非礼,是不可取的。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他用力互扭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咬紧自己的嘴唇,想以此来浇熄他心中燃烧起来的熊熊欲火 。
他所采用的使自己疼痛来压熄欲火的办法,在他面部出现了痛苦和难以忍受的表情。
隔壁的流水声停息了。贺玉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寺川信男想像着她皮肤润滑,光彩照人,全身散发着年轻女人的诱惑和魅力,他更把持不住了。
寺川信男双目紧闭,贪婪地幻想着贺玉的美丽,动人的姿态。他不知怎么的,又一次煽起了欲火,刚刚平静下来的骚动,又复奔腾起来。他已控制不住这种强烈的骚动,走出去想敲贺玉的房门。当他走到206房门口,理智一下子却又占了上风。他退回了房间,颓丧地坐在床沿边,倒了一杯热水,喝了下去。他此刻表情难堪,痛苦不巳。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灵与肉的痛苦搏斗和煎熬。
贺玉在隔壁房间的响动,像一根旺燃的火柴,又点燃了他刚刚压制,还未熄灭的欲火,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像一头野兽推开门,走向贺玉的206房。
“贺小姐,你开一下门,好吗?”
没有应声。
“贺小姐,开开门,好吗?”寺川信男央求着。
“寺川君,什么事?”贺玉轻轻拉开门。
寺川信男推开门,一把抱住了贺玉,热烈地亲吻。
贺玉吓了一大跳。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并没有反抗,任凭寺川信男在她脸上左右热烈地亲吻。
寺川信男一把将贺玉抱起,把她拥到了床上。……
第九人民医院。干净明亮的外科病房。
马骏躺在病床上,头上裹着绷带。脸上还有些血迹。叶萍在一旁给他轻轻喂饭。
“你怎么不小心,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叶萍一边说着,一边喂饭。“你在厂里上班的时候,工作谨慎,细心,是出了名的。每次年终评比,你总有份。”
“这次可不是我惹出来的事故。”马骏慢慢地嚼着饭粒。“是我的徒弟小刘差点出了大祸。”
“怎么回事?”
“他今天下午是带电作业。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爬在扶梯上,一不小心碰上了什么导电的物体。我只听到他“啊”的一声。我正在他下面整理线路,立马想到他可能触电了。我反应还是蛮快的。站起来一脚就踢翻了扶梯。没想到扶梯连人一齐滑下来,就正好砸在我的头上。”
“你的运气真好。”叶萍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当时就昏过去了。后来都是我的徒弟赶忙把我背到这儿来了。” 马骏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叶萍马上放下饭碗,去叫来了医生。
医生给马骏检查了一下,“还好,他头部被重物撞击得比较厉害,刚开始脑部神经系统会有些损伤,就经常回出现头晕。治疗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转的。”
医生离开了,护士进来换药。
这时候,叶萍的手机响了。
“李家姆妈,我今天请个假好吗?我家有个亲戚生病住院了。我正在帮忙照顾他,一时走不开,行吗?”
对方好像答应了,叶萍挂断了手机。
马骏警觉起来,“叶萍,你不是在一家私人老板那儿做会计吗?”
“哦,我以前没有告诉你。当初我被撞,出了车祸,在医院不是躺了一个多月时间么。私人老板是不会像国营企业那样照顾你的。我回去上班以后,发现他们已经找了新的会计替换了我,我被辞掉了。”叶萍说得很平淡。
“啊,你被辞掉了?”马骏撑起身子,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忽然眼眶湿润起来。
“你以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马骏追问。
“做钟点工。是一家中介介绍的。帮人家整理房间,打扫卫生,买菜烧饭,样样都要做的。”叶萍并不感到难堪。
“钟点工别做了。我帮你找工作,到我的公司来做会计。”马骏大声说。
可能过于激动,马骏头上裹着的纱布下面,渗出了鲜血。他又晕了过去。
“医生,医生。”叶萍吓坏了,大叫起来。
医生和护士闻声冲进来,连忙实施急救。
田岛服装工厂。松坂会长办公室。
苏明和赵力听说松坂先生找他们,赶紧来到办公室。
苏明一进办公室,看见寺川信男坐在沙发一侧,十分突然。“他竟还自己找上门来”,苏明想,感觉受到了羞辱。但在松坂先生面前,他也不好发作。另外,他来干什么,苏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寺川信男身着笔挺的西装,里面穿着白色衬衣,系着一条黑色的领带。他很有礼貌地站起来,给苏明和赵力鞠了一躬,“我是东京久光百货服装采购部的寺川先生,请多多关照。”说完,各递上一张名片。
松坂先生连忙招呼:“寺川先生,请坐,请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苏明君,这位是赵力君。他们最近正在帮助我们工厂做服装促销活动。赵力君原来在中国上海的服装研究所工作,对服装设计和款式很有经验。你有什么具体要求,可以跟赵力君直接交流。”
赵力受到松坂先生如此隆重的推荐,感到十分荣幸。
苏明看到寺川信男本来就很反感,松坂先生又如此介绍赵力,他更感到无趣。
“松坂先生,车间里有工人找我,我先过去一下。”苏明抬腿想走。
“好的。今后赵力君在工作中有什么事情,苏明君还要努力配合。”松坂关照。
“哈伊。”苏明给松坂先生和寺川信男鞠躬后,就急忙出去了。
一个女秘书走进来,“松坂会长,三野百货的黑田先生找你。”
“好。我马上去见他。”他给寺川信男鞠了躬。“你们继续在这儿谈,我出去一下。”
松坂跟着秘书出去了。
寺川信男从皮包里拿出十几张照片,“我刚从巴黎回来。我在巴黎的服装同行,给我介绍了许多今年最流行的服装款式。我挑选了十几款今年可能会在东京受欢迎的服装照片,你看一下,希望你们能根据这些服装款式马上安排生产。新年快到了。我们久光百货期望能尽快拿到这些新款服装,赶上我们今年的新年促销活动。”说着把照片递给了赵力。
赵力接过照片,翻看了一下,“寺川君,你是贺小姐介绍过来的吧?这些服装款式还挺新潮的。”他啧啧赞叹。
“是的,如果不是贺小姐介绍,我也不会第一个来到你们田岛工厂。”
“谢谢。但是这些款式是不是今年能在东京流行,我不是很清楚哦。”
“赵力君,这你放心。销售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们的事情。你们只要保证按照我们预定的工期完成就可以了。”
“好吧。我再向松坂先生汇报一下,尽快给你一个答复。”说完,赵力随手要把照片放进自己的口袋。
“当心。请注意保管好这些照片。我不希望这些刚从巴黎带回来的服装款式,让东京其他的百货公司看见了。这可能会影响我们久光百货的新年促销活动。”寺川信男谆谆关照,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寺川君,你放心,我会妥善保管好这些照片的。”
“谢谢,谢谢。我告辞了,请多多关照。”寺川信男放心地起身离去。
赵力再次拿起这些照片,口里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帝国百货附近的居酒屋。
大竹推开移门,进了酒吧。
下班后的晚上,居酒屋客人特别多,人声喧闹,夹杂着酒杯碰撞的声音,还有服务生不绝于耳的殷勤礼貌:“谢谢光临。”
大竹在找人。“大竹先生,我在这儿。”赵力从角落的一张桌子边起身招呼。
“赵力君,你找我喝酒?”大竹笑了笑,走进桌子。
“是呀,大竹先生,请坐。我想给你看一些东西。你或许会感兴趣。”赵力很有礼貌地给大竹鞠了一躬,请对方坐下。
“哦,是不是有什么好看的姑娘介绍给我呀”大竹开了句玩笑。
服务生走过来,问大竹:“先生,你要喝什么酒?”
“一杯啤酒,一番榨。”服务生走开了。
“大竹先生,前几日我们来拜访帝国百货,承蒙您接待关照。上次给您送来的许多服装款式,你还不太满意,我们深表遗憾。”
服务生给大竹递上了啤酒。
赵力从包里拿出照片。“这是我特意请我在巴黎的一个中国朋友给我寄来的今年最为流行的服装款式,你看这些服装款式你满意吗?”
大竹接过照片,来回翻看了一会儿,喜出望外。
“赵力君,你那位中国朋友可真是个服装天才。他给你寄来的这些照片,将会是今年东京最流行的款式。”
“是呀,我朋友也是好不容易搞到这些照片的。”
“很好。这些服装款式我都要了,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数量我们在签合同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
“不,不。大竹先生,你还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这些照片你自己找一家服装工厂安排生产。我们松坂会长看到这些照片,还会介绍给别的百货公司,那你就不能独家销售了。”赵力很替大竹着想。
“怎么,松坂会长还没看到过这些照片?”大竹喝了一口酒,诡秘地一笑,“赵力君,你想拿着这些照片,赚些外快啊。”
“大竹先生,我搞到这些照片也不容易。我的那位在巴黎的中国朋友,也不能白白辛苦。我总也要谢他,给他一些报酬的。”赵力显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吧。我同意这笔交易。你们中国留学生在日本打工,也很辛苦。能赚点外快,也可以理解。这样吧,我先把这些照片带回去,后天晚上,我还是在这儿交还给你。今天我给你一百万日元,后天还你照片的时候,再给你一百万。行吗?”大竹很干脆。
“可以可以。”赵力君已经十分满足。
大竹收起照片,从自己皮包里拿出100张1万面额的日元,交给赵力,“这样行吗?”
赵力接过大竹递过来的一叠日元,非常兴奋。“很好,很好。这样行。”
大竹站起来,收起皮包。“服务生,买单。”
赵力急忙阻止。“大竹先生,我来我来。2罐啤酒,不用花多少钱。”
“好,那我就先走了,后天见。”大竹给赵力鞠躬后,就提着包,离开了居酒屋。
赵力激动得差点叫起来,“服务生,结账。”
东京茨城养乐多食品工厂。
工厂门外的停车场。寺川信男先下车,走到左边,拉开丰田轿车的车门,让贺玉下车。贺玉今天戴了副太阳眼镜,穿着件宽松的黄色衬衣,更显时尚和妩媚。自从上次和寺川信男一齐游历了伊豆半岛以后,她对寺川信男更加亲昵。
“贺小姐,我们日本百姓除了爱泡温泉,其次就是喜欢工厂观光了。”寺川信男说着,陪贺玉一起进了养乐多食品工厂的大门。
“是吗?工厂观光?这倒蛮新奇的。”贺玉跟着他走进了工厂走廊。
“你知道养乐多吗?就是那种甜甜的酸奶?”
“养乐多吗?我知道的。在我们中国,在我们上海,这种饮料很受欢迎的。我也经常买给我女儿喝的。”贺玉似乎并不避讳她和寺川信男的暧昧关系。
“这就是生产养乐多酸奶的日本工厂。我们先去看一部影片,介绍养乐多工厂的发展故事。”寺川信男推开工厂小剧场的门,让贺玉进去。
小剧场内,循环播放着介绍养乐多工厂的影片。在他们观赏影片的时候,工厂的接待小姐送上各种养乐多的酸甜饮品,供他们试饮。
“你看,养乐多工厂最早生产酸奶的时候,用的是玻璃瓶。后来才改成了今天的塑料小瓶。”寺川信男一边观看影片,一边给贺玉介绍。
“现在的养乐多工厂已经遍布世界30多个国家和地区, 水源是使用当地的,其他原料大部分都是日本供给, 配方标准和质量管理也全部由日本工厂提供。”
观赏完影片后,他们走出小剧场,开始去参观生产车间。贺玉看见生产养乐多的不锈钢钢炉有7米多高,十分惊叹。
“这种钢炉里面有高压蒸汽和水自动洗净功能,一炉液体出完就要彻底清洗杀菌消毒一次,生产与清洗的时间是2比1,一炉制作的养乐多如果折算成一个人每天喝1罐,大约可以喝上2000年。”寺川信男介绍。
“你知道吗?养乐多工厂还生产各种护肤化妆品。”寺川信男带贺玉进入了宽敞的化妆品生产车间。他们走到摆放各种护肤化妆品的桌子前,接待小姐见他们走近后,马上给他们鞠了一躬,递上化妆品,让贺玉亲自体验。
“真的不错哎。”贺玉在风尘吹过的脸上擦拭后,果然滋润光滑。
“这可都是用乳酸菌炼制的护肤化妆品,和别的化妆品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对皮肤的保养和滋润特别有用。”寺川信男有点自豪地说到。
他们最后来到养乐多产品的陈列室。这里有养乐多生产的各种酸奶制品,以及养乐多药品和护肤化妆品。寺川信男给贺玉挑选了一些养乐多护肤化妆品,付款后,一齐告别了养乐多食品工厂。
他们又驱车来到东京山梨县的三得利葡萄酒庄。
贺玉下车后,看到面前的一大片葡萄庄园,在少云的阳光照射下,翠绿而茂密,不禁高兴地叫起来,“多美啊!”,心旷神怡。
“这就是三得利城堡工厂。”寺川信男说着,关上了车门。
“不会吧,三得利工厂是生产啤酒的。味道淡淡的,我爸以前挺喜欢喝的。”贺玉将信将疑。
“这你就不知道了,三得利最早是生产威士忌的。”
“是吗?”
“三得利是在1899年2月建立的,创始人是大阪的鸟井信治郎。他开始生产的是一种甜红葡萄酒。后来,在1924年12月, 他开始了麦芽威士忌的酿造。1929年,第一瓶单麦芽威士忌“三得利威士忌白札” 就在日本诞生了。”寺川信男当起了解说。
“1936年,三得利才在这儿创建了日本最大的葡萄园,开设了葡萄酒庄。”寺川信男领着贺玉进了三得利城堡工厂。“1964年,他们生产的日本高档葡萄酒三得利城堡红狮上市。1975年在这儿首次收获贵夫葡萄,并于1978年酿造出了三得利城堡红狮贵夫葡萄酒。”
他们进入三得利城堡后,先去了地下室。这里是储藏葡萄酒的地方。整齐排列的橡木桶,散发出一种带有橡木味的酒香。漂亮的导引小姐,看到他们过来后,也同样先给他们举了一个躬,随后开始解说三得利葡萄酒生产的过程。寺川信男生怕贺玉听不懂导引小姐的解说,很有礼貌地几次打断导引小姐,低低地给贺玉再次作了解释。
最后,他们跟随导引小姐来到试饮吧台。导引小姐请他们坐下后,给他们俩人各斟上一杯葡萄酒,请他们品尝试饮。
寺川信男举起酒杯,“贺小姐,今天应该是你休息,你能陪我出来参观游玩,我感到十分荣幸和感激。辛苦你了。”
“我今天也很高兴。在中国,我还没有参观过这样的工厂和酒庄。今天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大开眼界。谢谢你!”
俩人笑着碰杯,一饮而尽。
突然,寺川信男的手机响了。
“寺川先生,公司出事情了,请赶快回来。”对方传来一个姑娘焦急的声音。
“什么事情?”寺川信男大吃一惊。
“寺川先生,请先回公司,吉野会长正在到处找你。”对方挂断了电话。
“出了什么事?”贺玉追问。
“我也不知道,快走吧。”寺川信男边回答,边给导引小姐鞠躬致歉,径直向城堡外跑去。
“我跟你一起去。”贺玉在后面追上去。
久光百货。
寺川信男的丰田轿车飞驰而来。车子在百货公司门口停下后,寺川信男打开车门,急忙跑进百货公司大楼。三三两两在逛百货公司的顾客,怕被他撞到,都闪在一边。
贺玉也打开车门,跟着寺川信男跑进大楼。
服装采购部的办公室门口。一大堆没有开封的纸箱堆放在门口,里面都是刚刚定制的新款服装。几个寺川信男的下属正在等待他的出现。
寺川信男同贺玉从电梯里跑出来。
“怎么回事?”寺川信男焦急地问到。
“寺川君,出事了。”一个女秘书慌慌张张地上前报告:“今天,田岛工厂把我们定制的服装都送来了。我们按照约定,通知跟我们有来往的服装零售商过来提货。可是到现在为止一个都没有过来。我们打电话问了其中一位零售商,他说帝国百货也有我们同样的服装款式,而且他们的服装前几天就到了,价格也比我们便宜。他们都已经订购了帝国百货的服装。我们这儿的服装他们不再需要了。”
寺川信男闻听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寺川信男想到他从法国巴黎带回来的照片,只给了田岛服装工厂,而且还要求他们保密,不要给别的东京百货公司看到这些照片,今天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他匪夷所思。
寺川信男瘫坐在整箱没有人再需要的服装纸箱上面,抱头怨恨不已。
“寺川君,你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贺玉希望安慰他。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们久光百货的5000万订货款都丢到大海里去了。”寺川信男扯下领带,恨不欲生。
“寺川君,吉野会长叫你赶快到他办公室去一次。”女秘书跑来告诉他。
寺川信男缓缓站起身,“我怎么跟会长交代啊?”他欲哭无泪,只能前去接受吉野会长的狂怒和责骂。
“冷静点,寺川君。”贺玉在后面恳求着,眼角里流出了泪水。
贺玉烦躁不安地回到住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2层木结构小楼的周围,只有几家居酒屋和便利店的灯亮着。附近街上没什么行人。贺玉背着挎包,心事重重地来到楼下。她拿出钥匙,开了楼下的大门,看看信箱里有没有信件,便走上楼梯,来到自己的房门前。
她看见房间里的灯亮着,估计俞珍已经回家了,就敲了下房门。
“贺玉,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今天跟寺川君去哪儿玩了?”俞珍打开门,问道。
贺玉进了房间,丢下挎包,坐下没有说话。
“贺玉,今天尽管是你轮值做饭,但我看你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就先把饭做好了。”俞珍端上了饭菜。“肚子该很饿了吧,快过来吃饭。”
贺玉没有反对,过来在桌边坐下。
“俞姐,今天寺川君出事了。”
“出事了?你们遇上了车祸?”俞珍焦急起来。
“不是,他给百货公司闯了大祸。”
“怎么回事?”俞珍追问到。
“寺川君前段日子到法国巴黎出差,他的巴黎朋友给了他一些今年最为流行的服装款式的照片。他很高兴地带了回来,想在东京找一家服装工厂马上安排生产,想赶在马上到来的新年前完成,参加今年新款服装的促销活动。我不是在KTV酒吧做事吗?他那天正好来我们KTV酒吧。我跟他聊天的时候,他跟我说起了这件事。我想起苏明和赵力不是在田岛服装工厂工作么,就顺水推舟,要求寺川君把这个业务交给田岛工厂做,也让苏明和赵力能引起他们老板的重视。后来,寺川君真听了我的话,把那笔很急的业务交给了田岛工厂。”
“田岛工厂没按时交货,还是把这些服装做坏了?”
“都不是。田岛工厂背信弃义。寺川君交给他们照片后,要求他们不能将照片泄露给别的东京百货公司,只能给久光百货独家生产。可是他们不但没遵守诺言,还用那些照片上的服装款式,给另一家百货公司也安排了生产,还比久光百货提前交货。你说可不可恶?”贺玉越说越愤怒。
“是不是苏明在捣鬼?他前段时间还不是到KTV酒吧跟你闹事么、”俞珍在分析。
“很有可能。他当时在KTV酒吧,把我羞辱得十分狼狈。我真没有想到苏明是这种人。他看起来好像挺正派,挺仗义的。”贺玉想到了苏明,觉得此人很卑鄙。
“他们是帮哪一家百货公司又定制了同样的服装?”
“哦,对了,我想起了。听久光百货的人说,是帝国百货。这不就是你们公司么?”贺玉突然想起寺川信男的秘书说起的话。
“是我们帝国百货?不对吧?我们帝国百货最近是进了一批款式很新潮的服装,听说是我们帝国百货的大竹先生亲自选定的。我们大竹先生的眼光很厉害。他定制的服装一到,就被那些服装零售商一抢而空。估计这批服装今年会很流行的。”
“你看你看,寺川君够倒霉的吧?你们帝国百货进的那批服装,肯定就是田岛工厂提供的。”贺玉气得咽不下饭去。
“不对呀。我们大竹先生不是从田岛工厂订的货。”
“什么,你们帝国百货没从田岛工厂拿货?”贺玉感到意外。
“是呀,我们大竹先生是从善美工厂那儿定制的服装。”
“这是怎么回事?”贺玉有点糊涂了。
“哦,对了。我一个月前,有一天加班,晚上从帝国百货大楼出来的时候,看见大竹先生和一个青年从一家酒吧里出来。那个青年我见过,是苏明的朋友。他们一齐到我们帝国百货来推销过服装,我那时刚到帝国百货上班,是在电梯口碰上他们的,还和苏明打过招呼。”
“赵力?他也是我们语言学校的同学。苏明介绍他一起进了田岛服装工厂工作的。”
“难道是他和大竹先生有私下的交易?”俞珍推测。
“很有可能。”贺玉断定,“赵力是个极会贪便宜的人,我们都知道他。”她做出了决定,“我明天就去找寺川君,给他解释清楚。或许他能因此得到他们会长的原谅。”
“好。我明天请个假,跟你一齐去。”
“哎呀,你做的菜都快凉了。我们先吃饭吧。”事因有了线索,贺玉的心情好受了一些。
久光百货。
贺玉和俞珍上午早早就赶到百货大楼。她们打开电梯门以后,直接来到服装采购部的办公室门口。昨天见到的一大堆服装纸箱已经被清理干净。
“寺川君,寺川君。”贺玉迫不及待地叫到。
寺川信男的秘书从办公室出来。
“你们找寺川君吗?他没在你们那儿?”
“没有。”贺玉有点诧异,“他还没来上班?”
“是呀。我们也正在到处找他。打他手机,手机关机。打他家里的电话,电话铃响,可没人接。吉野会长本来打算今天上午要召开一个会议,讨论如何处理这起对公司带来巨大损失的严重事件。”寺川信男的秘书很着急。
他会去哪儿呢?贺玉和俞珍不知所措。“他会不会去了田岛工厂?”
“没有,我们也给田岛工厂去过电话。”秘书回答。
“那好。我们也设法再去找一下他。如果你们得到他的什么消息,也尽快告诉我们。我们也是他的朋友,田岛工厂的生意,还是我介绍的。有了他的消息,我们也可以放心。”
“好的,怎么联系你们?”秘书问。
贺玉和俞珍都是穷留学生,没钱购买当时还比较昂贵的手机。
“就留下一个我在帝国百货的办公室电话吧。”俞珍回答。
“你就在帝国百货工作?”秘书没好气地说。
“是的。我刚进去实习,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寺川君和帝国百货之间的事情,我真的不是很清楚的。”俞珍不得不回避。
秘书一看对方是个中国来打工的留学生,估计她也不会知道多少实情。
“好吧,你留个电话。”秘书取出纸和笔。俞珍留下了电话。
“我们走吧。”俞珍拉着焦虑不安的贺玉离开了久光百货。
夜深了,俩人疲惫不堪地回到了住处。
天下起了雨。
俩人一路小跑,躲进了小楼。她们经过2楼的走廊,一个男留学生拉开移门,探头出来:“贺玉,有你一封信。”他把一封信递给贺玉,“今天一大早我去打工的时候,在门外遇到一个日本人,三十多岁,个子高高的,很帅。他先问我贺小姐是不是住在这儿。我说是的。他就交给我一封信,请我转交给你。”
“他还说什么了吗?”贺玉焦急地问。
“没有。他说完就走了。”男留学生推上了移门。
俩人回到房间里,贺玉连忙打开信,是寺川信男写给贺玉的。
画外响起寺川信男的声音:
“贺小姐,能不能让我称呼你亲爱的贺君。我自打在银座的大街上,因为喝醉酒把秽物吐在你身上以后,我就喜欢上了你。你那惊慌,羞涩的表情,令我着迷。以后,我在料理店又遇见了你。你看到我可能觉得意外或讨厌,又把美味的和食撒在我的身上。你朋友苏明君以为我调戏你,抓住我衣服,那种愤怒使我害怕。在这种时候,你没有支持你的同伴,反而责怪他,承认了是你的过错。你这种正直和坦白,更令我敬佩不已。
我和我的同事去KTV酒吧唱歌的时候,又遇上了你。你看到我很尴尬,我也是。可我那天的确发现你很美。你那天穿的红衣长裙,显得优雅和高贵。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我开始主动和你交流。慢慢的,我觉得你也对我有了好感。特别是当我提出,请你陪我去伊豆半岛游玩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让我倍感意外。可是我最终没能把握好自己。我在醉酒糊涂的时候,推开了你的房门,把你抱到了床上。
我犯下了一个大错。你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你有丈夫和女儿,你不是一个单身女性。我可以和你交往,可以和你一起喝酒,可以和你一起去游玩,但我不能睡到你的床上。我回想起那天在KTV酒吧,苏明君辱骂你的场景,他的愤怒是没有错。我应该尊重你的人格,尊重你们中国女性的人格。我想一定是苏明君把我从巴黎带回来的照片,给了帝国百货,给了大竹先生。他想羞辱我,他想让我们久光百货遭受巨大损失,让我丢脸。这是神道给我的惩罚,这是神道给我的惩罚。
亲爱的贺君,我走了,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我不能再回久光百货了,我给久光百货造成这么大的损失,我没脸再回去啊。亲爱的贺君,我也不敢再见你了。我想到苏明君,想到苏明君给我的惩罚,我的良心就告诉我,是我侮辱了你。亲爱的贺君,你也快回去吧。你不该在这儿单独拼搏,你应该回去享受温馨和睦的家庭生活。快回到你丈夫的身边,回到你女儿的身边。你是一个中国女人,你应该回中国。”
低沉告别的音乐响起。
“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贺玉捧信,掩面大哭。
“贺玉,贺玉,不要难过,不要难过。”俞珍摇着她肩膀,安慰她。
“他可能已经走了,他可能去自杀了。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贺玉嚎啕痛哭。
“贺玉,贺玉。我们现在还不能这样说。”
“也是我害了他呀。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去开门,我能够推开他的拥抱,他就不会这样去想,他就不会去寻绝路啊。”贺玉悔恨不已。
“贺玉,你还真的和他上过床了?你怎么这样不检点自己,你是一个有老公的人啊。”俞珍也禁不住责备起来。
贺玉泪流满面,羞愧难当。
“俞珍,我要回去,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我也没脸再待在这儿。我犯了错误。寺川君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我必须回去。寺川君给我留下的最后几句话,我应该听他的。我不应该丢下我的老公,丢下我的女儿。我回去再苦再穷,也应该和他们在一起。”
贺玉似乎做出了决定。
“贺玉,你也不要那么冲动。你出来留学也不容易,你在这儿打工赚钱,也是为了养家,也是为了他们。”俞珍比较冷静。
“不,俞姐,我还是回去吧。我不能一味想着赚钱,放弃了我的家庭。”贺玉下了决心。
“你如果坚持要回去,我也不能拦你。不过我真的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贺玉揩干眼角的泪水,推开窗户。外面的雨停了,一轮明月在当空。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脸上,她想到了远方的亲人,想到了她来到日本东京后的种种委屈和经历,不觉泪水又潸然雨下。
新宿大巴车站。
贺玉换上了坐飞机来日本东京那天穿着的服装,提着行李,和俞珍来到大巴车站。
去往东京成田机场的大巴已经停在车站,有人在上车。
贺玉把沉重的拉杆箱放入大巴下面的行李舱以后,起身跟俞珍道别:
“俞姐,我在你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要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你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已经有了工作,接下来你也该考虑你的个人问题了。”
“贺玉,谢我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在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相互关心,相互照顾,这都是缘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如果我有了男朋友,如果我结婚了,我会第一个告诉你的。”俞珍也很珍惜她们之间相处的友情。她握住贺玉的手:
“我给叶萍捎了些东西,你帮忙带回去,交给她。她是我表妹,我不在上海,她也经常去看望我的父母。我给她带点东西,谢谢她。”
“好,我一定带到,她本来也是我的好姐妹么。”她接过俞珍要求捎带的东西,准备上车。
“再见了。代我问候你父母,问候你的老公和女儿。再见。”俞珍挥手告别。
“好,再见。”贺玉上了车,车门关上了。
俞珍的眼角有些湿润。她不停地挥手跟贺玉道别。
苏明急急忙忙地往大巴车站跑来。可是他已经迟了。在街口,贺玉乘坐的大巴从他面前驶过。他看见了靠窗坐着的贺玉。
贺玉也看见了苏明。她想说什么,可是大巴已经驶远了。
苏明惆怅地站在那儿,目送大巴消失在远处。
北海道。
茫茫白雪覆盖着簇拥的群山和广袤的大地。
一个人影远远走来,黑色的身影在雪地里特别显眼。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冻住了,只有几棵孤独的白桦树耸立在路边。
寺川信男穿着紧身的大衣,踩着几尺厚的积雪,走在乡间小路上。他神情颓丧,心思沉重。他要回家。他的家就在北海道。
晚上。贺玉的家。
贺玉风尘仆仆,推开房门,拖着行李,进了属于自己的家。
“马骏,马骏。我回来了。”贺玉心情有些激动。
“噢, 你回来了。”马骏在厨房,声音不是很兴奋。
“马骏,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吗?我都告诉你航班号了,你怎么不到机场来接我?”贺玉放下行李,有些嗔怪。
“我今天加班,没时间赶到机场。另外我还得回来做饭,我知道你的航班要很晚才到。”说着,马骏从厨房里拿出饭菜,放在桌上。
贺玉看到丈夫如此体贴,还学会做饭了,想想回来真不后悔。她脱下外面的大衣,准备坐下吃饭。“马骏,你也过来吃饭吧,看把你累的,加班回来,还得赶紧做饭。”
“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马骏在厨房里忙着,没出来。
“女儿呢?宝妹怎么不见?”
“我把她送到我父母家去了。她这几天要准备考试,我生怕你回来晚了,影响她复习功课。”
“你还想得真周到。怪不得宝妹总说,她最喜欢爸爸。”贺玉美美地吃起马骏给她准备的晚饭。
夜深了。贺玉洗完澡,换上睡衣,还在身上喷了些香水。她知道,马骏已经单独生活了很长一段日子,他们俩的确也很长时间没有过夫妻生活了。今天一定是一个急风暴雨的夜晚。想到这儿,她脸有些羞红。
里屋。马骏坐在床沿,正在闷闷地抽着一支烟。
“马骏,你怎么还没有睡下?”贺玉羞着脸说。
“贺玉,”马骏沉默了一会儿,“你先坐下,我想跟你谈谈。”
“怎么啦?”贺玉很奇怪,耐着性子坐下。
“我想跟你离婚。”马骏终于说出口。
晴天霹雳。
贺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她和寺川信男之间的事情,马骏知道了。这好像不太可能。只有俞珍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俞珍是个善良的女人,她不会把这件事轻易告诉别人,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她稍稍稳住了自己。
“马骏,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我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即使我们分开的时间很长,我现在也已经回来了,回到了你的身边。我今后也不会再离开你,远走他乡了。”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马骏有点嗫嚅。
“那就是我当初没听你的话,坚持去日本留学,你耿耿于怀,不愿意原谅我。”贺玉在努力寻找解释。
“不是。我想跟你的好姐妹,叶萍结婚。”马骏说出了实话。
“什么?”贺玉没想到,她和寺川信男之间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老公马骏和她的好姐妹叶萍身上也同样发生了。这真是报应。“你和叶萍已经有那种关系了?”贺玉不能忍受这种打击。
“没有,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发生。”马骏很坦白。
“你没有和她乱搞,她怎么会要求你跟她结婚。我知道她谈吹了一个男朋友以后,一直是单身。原来她一直在等你啊。我去了日本,真好给了她机会。”贺玉突然想到叶萍这个好姐妹,热情大方,平时很帮忙的,其实很坏,一直在为她自己打算。
“贺玉,你不要把叶萍想得很坏。她是个好女人。你离开家,去日本留学的时候,的确如你委托她的那样,她一直关心我的工作和生活,关心我们的女儿。有一次,我下班后有事走不开,就请她去学校接我们的女儿。那时候宝妹刚刚读小学一年级。没想到,她和宝妹刚刚从学校出来,就遇上了车祸。她们碰上了一个刚学会开车的司机。这个司机看到宝妹突然走过来,一时慌神刹不住车,就对着宝妹撞过去。是当时叶萍奋不顾身,上前救下了我们女儿,自己被撞成重伤,左腿骨折。”
“女儿和叶萍出过这样的事情?你没有写信跟我说起过。”贺玉第一次听说叶萍为了救她女儿,受伤骨折,也很难过。
“是的,我没跟你说起。后来,有一次我徒弟在安装线路的时候,出了事故。扶梯滑下来,把我砸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送进了医院。手术做了很长时间,当我躺在病房里,睁开眼睛,我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叶萍。是她坐在那儿,一直等我醒来。”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马骏这个坚强的男子,眼眶里也噙满了泪水。
贺玉羞愧无语。
“叶萍为了我们,还丢掉了自己的工作。可她一直没有告诉我。叶萍是个多么善良的女人。你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她,一直在照顾我的生活,照顾我们的女儿。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不敢期望你能很快地回来。可我是个男人,我不能长期单身生活,我要有个完整的家。所以就在你今天回来的前一段时间,我跟她说过,我要跟你离婚,我要跟她结婚。”马骏吐完了心中的想法,舒了一口气。
“可是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贺玉很理解马骏的想法,但是她不能接受。
“我对叶萍做过的承诺,我不能食言。”马骏似乎很坚定。
贺玉默默无语。
“好吧。我去整理行李,我今晚住到我父母那儿去。我同意你跟我离婚。”贺玉立马站起来,打开箱柜,整理要带走的衣物。
马骏没想到贺玉能如此爽快地答应离婚,也很意外。
“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可以去睡在外面,你就在这儿睡吧。”
贺玉是个要强的女人。既然马骏坚决提出要跟她离婚,她只能答应。她相信这也是她和寺川信男之间发生了那件事情后,老太爷也给她的惩罚。
“不啦,我可以打的到我父母家去的。谢谢。”贺玉拖起行李,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马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控江新村。二楼的出租屋。
大雨如注。冰冷的雨点打在窗户上,更添寒意。
贺玉在厨房里给自己做饭。她穿着一间旧棉袄,神情还是很淡然。尽管在出租屋里,她也不需要给自己修饰化妆,但是她还是把自己弄得很干净,头发整齐得梳在后面,仔细一看,还是个优雅的女人。
窗户啪啦啦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风雨太大,把一扇窗户刮开了。她放下菜勺,走过去想关上窗户。猛然间,她看见叶萍撑着雨伞,就站在楼下不远处,雨水顺着一边的屋檐哗哗流下。她站在那儿,大概想跟贺玉,这位昔日的好姐妹解释什么。但是她犹豫了,站在风雨中,任凭雨滴吹打着她的脸和头发。贺玉站在窗户前,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在叶萍面前,她无话可说。叶萍比她更关心马骏,叶萍比她更会用自己的心去温暖马骏,照顾马骏。在这样善良尽责的女人跟前,她作为女人,作为曾经是马骏的女人,她有愧,她只能认输。
贺玉突然想起,俞珍在她离开东京前,还让她给叶萍捎带些东西。她到现在还没有给她呢。贺玉赶紧关上窗户,拿起一把雨伞,拎起还放在桌上的那包物品,打开房门,往楼下跑去。
风雨中,贺玉撑着雨伞,向同样在风雨中的叶萍跑过去。俩人欲言又止,但最后都没有说话。贺玉把东西交给叶萍,叶萍就离她而去了。贺玉站在风雨里,眼看叶萍走远,她流泪了。她知道她不但失去了自己的丈夫马骏,也失去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和姐妹叶萍。
年三十的晚上。出租屋。
天空中,鞭炮炸响,烟花飞舞,一派过年的欢乐气氛。
贺玉刚从父母家回来。她脱下大衣,关上被风吹开的窗户。屋内顿时寂静下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电视机。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中央电视台的春晚节目。她看了一会儿,好像觉得无趣,就又关上了电视机。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贺玉,我是马骏。”电话那头传来马骏的声音,“我刚才往你父母家打电话,他们说你已经回家了。我已经跟你父母拜了年,问了好。”
“是吗?谢谢你了。”贺玉很冷淡。“也向你父母拜年,问好。”
“好的。你现在怎么样,还是一个人过吗?”对方很关心。
“对。你和叶萍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过得还可以。叶萍让我给你拜年。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幸福快乐!”
“谢谢,谢谢。也替我给叶萍问好。祝你们都新年快乐。女儿宝妹,在家吗?”
“在家,在家。我让女儿给你说话。”话筒里顿时传来女儿宝妹的声音:“妈妈,妈妈,你还好吗?”
“宝妹。”贺玉眼泪夺眶而出。“妈妈还好。就是经常要想你。现在功课还多吗?”
“很多阿。功课要完成,但也要注意休息。”
母女俩的对话,渐渐融化在绽放的烟花和轰响着鞭炮的夜空里。
万家灯火,璀璨星星,除夕的夜晚举国同庆。
初六晚上。出租屋。
贺玉一个人刚吃完饭,正在收拾桌子。
“贺玉。”楼下有人叫她。
贺玉打开窗户一看,都是以前织布厂的小姐妹。“民民,花花,素娟,招弟,海燕,你们怎么都来了?”贺玉很兴奋,“我下楼来开门,你们等我啊。”贺玉打开门,往楼下跑去。
贺玉和几位小姐妹一齐进了她的出租屋。
“你们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叶萍告诉我们的。”“我们想,你一个人春节在家也挺寂寞的,所以约好初六一起过来看看你。”
“谢谢,谢谢。新年好,新年好。”贺玉赶紧给她们让座,倒水。
“贺玉,你怎么穿得这么简朴啊?你应该在日本也赚了一些钱,你可以穿得好一些,今后也会有人要你啊。”大家笑起来。
“我是在日本赚了些钱,但也不多呀。尽管女儿和马骏住在一起,可是我做母亲的也要负责任的。她穿的衣服需要花钱,她到校外去补习功课需要花钱。我这点小钱,还得准备着给她上大学呢。”贺玉很坦然。
“马骏自己开了个房屋装修公司,不是有钱么。叶萍不是在他那儿做老板娘,还管会计么?”花花嚷到。
“他是他的钱,我用我的钱。我现在不在女儿身上花钱,将来女儿还会认我这个母亲吗?”说完,大家都笑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自己也可以开公司的。现在,上海的纺织工人下岗后,政府也给我们提供了许多重新就业的机会。有做空嫂的,有做营业员的。我们也可以自己创业。”素娟说。
“是呀,贺玉,我们也为了这事来找你商量的。你去过日本,见过世面,你能否带领我们一起创业,一起去做我们能做的事业。”
“可以呀,”贺玉灵机一动,“我们开个服装厂怎么样?。”
“服装厂?”大家犹疑。
“对,服装厂。现在的人,特别是女同志,都喜欢追求服装的时尚化,多样化。我们现在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衣服一穿就是十几年的。我们是织布厂出来的女工,我们懂面料,我们也都会踩缝纫机。我们可以再召集一些我们原来织布厂的女工,一起生产服装,销售服装。”
“好,开服装厂。”大家附声同意。
杨浦区一家租赁的厂房。
厂门口挂着“上海创业服装厂”的条幅。进入厂门,是一个堆放各种杂物的小院。小院的尽头,就是生产车间。小院的左首,有一道楼梯通2楼的办公室。
二楼办公室。
贺玉兴冲冲地走进来,放下挎包,告诉大家:“营业执照已经办下来了。工商局的同志很支持我们,听说我们是纺织工人组织再就业,就优先帮我们办理了营业执照,还给了我们很多优惠政策。”说着,从包里拿出办好的营业执照。
姐妹们欢呼雀跃,都很高兴。
“素娟,工人们的培训怎么样了?”
“上海服装公司的领导,派了好几位有经验的师傅,带我们姐妹到服装生产车间培训实习,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素娟回答。
“很好。民民,机器什么时候送来?”贺玉问。
“说好今天下午送来的,贺厂长。”民民笑着回答。
“你最好叫我贺班长。在织布厂的时候,我只是车间的生产班长。”贺玉打趣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楼下花花嚷道:“机器送来了。”
大家听到缝纫机器送来了,都蜂拥着奔下楼去。
“机器送来了吗?”贺玉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正准备下楼,马骏走进来。
“你真的来了?”贺玉看到马骏,微笑了一下。
“我们厂的女工要重新再就业,我怎能不支持?再说,还有女儿她妈在这儿组织领导,我更要出一份力了。”马骏憨笑着调侃。
“别开玩笑。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我把徒弟们都叫来了。刚才听说机器都已经送来了,我们来得正是时候。”马骏拍拍身上挂着的工具包。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安装机器。”
“可以,走。”俩人一齐走下楼去。
夜半星空。贺玉和马骏坐在车间门口小院的台阶上。四周很安静。姐妹们忙活了一天,都早早回家了。马骏摆弄着手里的工具和电线,贺玉坐在一边,神情略有些疲惫。
“你的房屋装修公司经营得怎么样,生意还好吗?”
“还不错。现在买房的人越来越多了,装修的生意也跟着火爆起来。”马骏的回答有些得意。“再说,叶萍管着财务,公司的经营状况我也比较放心。”
“叶萍待你好吗?”贺玉的话里有些醋意。
“蛮好的。说实在的,她人没有你那么聪明,也没有什么追求,但人还是挺乐观的,管理财务,照顾家庭,都还是蛮卖力的。特别是对宝妹,很关心,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是吗?看来叶萍是比我更适合你。”贺玉有些伤感。
“你也不要为你目前的处境难过。贺玉,我们过去也算是夫妻一场,我能够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你现在刚刚开始创业,困难一定会很多,我在生意场上也有一些朋友,我会尽力设法帮助你的。”
“谢谢你还能这么关心我。”创业初期,困难重重,贺玉对今后的前景还充满疑惑和担心,在这种时候,马骏能如此坚定地支持她,贺玉心里总算得到些安慰。
“哦,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位香港老板,是做房地产的,也是我的客户。最近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他曾经说起,他要给公司的建筑员工更换一批工作服,我看这倒是个机会。工作服的款式还比较简单,要求也不是很高,很适合你们这种刚刚创办的服装厂。我有机会帮你打听一下,如果这批新的工作服他还没有订购,我尽量要求他让你们做。”
“嘿,你真有能耐。”贺玉欣喜若狂。“我们服装厂的机器刚安装好,你就帮我找到了第一份订单。而且这份订单现在还真挺适合我们的。”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个老板已经回香港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再过来。不过他当时在饭桌上说过这样一句话,内地的劳动力成本比较低,所以要更换新的工作服,他肯定要选择一家内地的服装厂订做。”
“太好了。马骏,你就帮我盯着这位香港老板。他什么时候来上海了,你就赶紧打电话给我,我们一齐去拜访他,争取把这个订单先拿到手。”
“好的,我会随时跟你联系。”
创业服装厂的二楼办公室。
夜暮时分。
贺玉刚从车间回到办公室。尽管到了春天,但是天气已经比较炎热了。贺玉喝了几口水,推开窗户。窗外的马路上,车水马龙,正是下班的时刻,汽车的鸣笛声,自行车的铃声,合着嘈杂的人流,让人感到心烦意乱。街灯已经亮了。贺玉关上了窗户。
“花花,你今天那家公司的订单落实了没有?”贺玉朝门外问到。
“还没有呢。那家公司有好几家服装厂在联系。他们知道我们的厂子刚刚建立,还不太信任我们。”花花在外面的房间里回答。
贺玉很失望地坐下。“哎,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有接到一个像样的订单。”
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马骏,你在哪里?”
“我在扬子江大饭店。那位香港客户来上海了。我正在宾馆陪他吃饭。你也赶快过来吧,我正和他说起订做工作服的事呢。”马骏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着。
“是吗?他来上海了?我马上过来。”意外的惊喜,使贺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她梳了下头发,站起来,拿起挎包就往门外奔去。
“花花,我去宾馆有个约会。你待会儿回家前,别忘记锁上车间的大门。”贺玉关照着,声音里夹着兴奋,踢嗒踢嗒高跟鞋的响声很快就在楼梯口消失。
扬子江大饭店。
302房间。这是一个宾馆的套间。房间很宽敞,灯光明亮,陈设华丽,家具豪华,呈现出一种西洋化的装修风格。套房的外间是接待客人的起居室,里间是卧室。
贺玉和马骏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好像在等候谁。他们刚在宾馆吃完饭。
“这儿的饭菜挺贵的。”贺玉评论着,一种没有见过世面的神情。
“比起你在日本打工的那些餐馆怎么样?”马骏很轻松。
“菜做的还不错,价格跟日本的生活水平比起来,要贵多了。”
“这是档次,不是吃饭。在这种五星级的酒店吃饭,价格就是这个档次。”
“我的事情,还让你破费了。”贺玉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我说好要帮你的。这些都是应该的。”
俩人说着,那位香港老板从里间出来了。他穿着宽松的衬衫,身材微胖,手里端着一个瓷盘,盘子里搁着3小杯X.O.白兰地。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现在尽管是还有些寒意的春天,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天气有些燥热。所以我吃完饭,先进去冲了一个澡。来,喝点洋酒。”
马骏连忙起身推让。“施老板,你别客气了。刚才我们在饭桌上已经喝过酒了,不能再喝了。现在如果能把事情谈完,我们就可以告辞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也不能打搅你太晚。”
“是呀,”贺玉附和着,“今晚已经占用了你很多时间。”
“不急,不急。我们在香港已经习惯了夜生活。”香港的施老板给俩人端上了酒杯。
“马骏,谢谢你今晚的盛情款待。今后有什么事情,你还是尽管和我说。我能够帮助你的,我一定会帮助你。”说着,催着马骏,将俩人酒杯中的X.O.一干而净。
“贺小姐,你怎么不喝?”X.O.白兰地的后劲比较厉害,施老板可能不太善于饮酒。干了X.O.白兰地以后,有点醉意。
“我不会喝酒的,施老板。”贺玉婉拒。
“听说你在日本的KTV酒吧里工作过,应该很会喝酒的。”施老板说话有些朦胧。
贺玉狠狠盯了马骏一眼,她知道是马骏告诉了施老板她过去在日本的经历。
“好吧,就喝这一杯,施老板。”说完,贺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候,马骏的手机铃声响了。
“小王,什么事?又有人出工伤了?好,我马上来,我马上会赶到的。”马骏急切地挂下手机,自言自语:“这些外地的民工,就是不注意安全。”说着,拿起皮包就要走,
“施老板,我正好有点急事,我先走了。你尽快跟贺小姐把事情谈完,也可以早点休息。”
“好的,好的。你放心去吧。”施老板并不介意。
马骏朝施老板努了一下嘴,给贺玉使了个眼色,“尽快搞定。”说完,推开房门,就匆匆地离去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施老板刚喝了白兰地,更感到燥热难忍。他解开衬衫领口的衣扣,下意识地看了下贺玉。
贺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来,我们再喝杯酒,就谈订单的事情,好吗?”施老板起身,欲向卧室里走去。
贺玉觉着施老板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但又不愿意轻易放掉这么好的机会。“施老板,就别喝了吧。时间也很晚了,我们把订单的事情谈妥了,你也可以尽早休息。”贺玉坐着没动。
施老板瞅着贺玉那种急切想要获得订单的神情,脸色更有些泛红。他还是往卧室里走去,又倒上了2杯X.O,白兰地出来。
“贺小姐,我们喝完这一杯白兰地,就谈事情吧。”说着,又给贺玉递上了酒杯。
贺玉站起来,脸红红的,“施老板,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我喝不惯这种洋酒。”泛红羞涩的表情,更令施老板心旌动摇。
“贺小姐,这杯酒喝了,我们就谈订单的事情,好吗?”施老板先干了自己手中的那杯白兰地。
“不行,不行的。”贺玉婉拒着,碰翻了施老板手中的酒杯。
酒杯掉在地板上,碎了。
施老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突然抱住贺玉,把她推到在沙发上,伸手乱摸。
“施老板,不要这样。你喝酒喝得太多了。放开我。”贺玉挣扎着哀求。
“贺小姐,我有点控制不住,我真有点控制不住。”说着,就去拉扯贺玉的衣服。
“不要,不要这样。”贺玉只得任其摆布。
贺玉的出租屋。春日的下午。
马骏和叶萍来到出租屋的楼下,他们手里都拎着水果和点心。
“贺玉,贺玉,我们来看你了。”叶萍在楼下叫着。
吱呀一声,楼下的门开了。
“叶萍,马骏,你们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贺玉有些意外。她头发没仔细梳理,长长的乌发,就宽松地绾在脑后。面容消瘦了许多,像是生过了一场大病。她穿着一件碎花的女式衬衣,外衣随意地套在外面,像是刚披衣起床。
“请进,请进。”贺玉把马骏和叶萍让进了屋内。
马骏和叶萍放下水果和点心,扫视了一下不大的房间。房间的陈设很简单,没几件家具,但收拾得很干净。房间靠窗的衣柜上,摆着女儿的照片。
“听说你生了一场病?”马骏问道。
“是的,可能是前段时间工作太累了,积劳成疾,肺部得了感染,一直高烧不退,已经在家里休息了2个多星期了。”贺玉回答着,忍不住又咳嗽了几下。
“现在好点了吗?”叶萍关切地问候。
“一直吊针吃药,现在好多了。叶萍,谢谢你特意来看我。”贺玉给马骏和叶萍倒上了茶水。“来,坐下,尝尝我新买的好茶。”
马骏呷了一口清茶,“贺玉,你得表扬一下叶萍,这次还是她先提议,要我和她一起来看望你的。我真不知道你最近生了一场大病,还是叶萍从小姐妹那儿听说,才知道你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休息在家里。”
“是吗?叶萍,你性格还是没变,还是很乐观,还是会经常关心到别人。谢谢你,叶萍,谢谢你照顾好马骏,更要谢谢你照顾好了我的女儿。”贺玉眼眶有些湿润。
“不要谢我,贺玉。我们还是好姐妹。照顾好马骏和你的女儿宝妹,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还生怕我照顾不周,他们会有意见呢。”
三人都笑了起来。
“怎么样,贺玉,我的功劳不小吧?帮你从香港施老板那儿接到了这么大一个订单。”马骏也为自己帮贺玉做了件好事,有些洋洋得意。
贺玉脸上闪过一丝难受。“是呀,马骏,我还真的要谢谢你。服装厂刚刚建立,你就帮我接到了一个大订单。你那天电话没来以前,我还一直在发愁,工厂办起来了,可老接不到许多的订单怎么办呢。”
“贺玉,我突然有事走后,施老板没对你怎么样吧。我看那天他在宾馆吃饭的时候,眼睛老是斜着看你,这个香港老板好像挺色的。”
“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你走后,他又要和我喝酒。马骏,你知道的,我在日本的KTV酒吧里干过,什么酒没喝过呀。我看他酒量不行,就干脆和他喝酒。没想到几杯就把他放倒了。后来他就乖乖地和我签了订单。”马骏没注意贺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苦涩。
“贺玉,你真能干。”叶萍不由得由衷的佩服。
“订单是接到了,可也把你累得够呛。”马骏看了看贺玉消瘦的面容,有些感叹。
“可不是吗?施老板订单是给了我们,但要货时间也很急。我们不得不加班赶工,加上工厂刚刚建立,各种需要协调的事情还很多,所以真把我身体累得受不住了。”
“贺玉,要创业真是很艰难的。你真不容易,我是下不了这种决心的。”叶萍很为贺玉的这种精神与胆量所感慨。
“但是施老板付款还是蛮及时的,比较守信用。”贺玉也给了自己一些安慰。
“贺玉,你好好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到施工工地上去看一下。叶萍还要到学校去接我们的女儿,我们就先回了。”马骏和叶萍起身要走了。
贺玉有些留恋不舍,“你们没坐一会儿就要回了?茶还没喝完了。不过也是,你们也都挺忙的,谢谢你们抽空来看我。”贺玉眼眶又有些湿润。
叶萍推了贺玉一把,“注意,多休息。我们走了。”说完,俩人跟贺玉告别。
贺玉推开窗户,目送着马骏和叶萍渐渐远去,内心的委屈和孤独突然涌上心头。那天发生在302房间被香港老板玩弄的情景,在眼前再一次浮现。热泪簌簌地留下来,受到的羞辱和委屈,她能跟谁去诉说?创业的艰辛和困难,她又能跟谁去倾诉?低声的抽泣,终于忍不住,贺玉回过身,趴在桌子上,突然爆发成委屈的嚎啕大哭。
贺玉的痛哭,从出租屋飘散了出去,弥漫在昏暗的天空。
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夏日的太阳,透过树叶落在大街上,斑斑点点,留下清凉的阴影。
汽车在奔跑,自行车在撒欢,夏日的人们,穿着T恤,短裙,又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服装生产车间。
二十几台缝纫机正发出机针砸在台面上有节奏的声响。工人正在紧张忙碌着。一旁堆放的已经完成的服装花色多样,艳丽夺目。
贺玉挑选出已经缝制完成的服装,仔细检查缝制的线迹,低声和操作工人嘱咐着什么。
“贺厂长,刚才南方服装商店来电话,催要货呢。”
“花花,你告诉他们,他们订购的服装下个月就可以交货。”
“好的,我去告诉他们。”花花回答。
“贺厂长,面料厂来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把款子打过去?”
“民民,你问一下海燕,如果世茂服装百货的款子今天能进来,就让她抓紧给面料厂打过去。”
“好,我知道了。”
“贺厂长,有浙江杭州的订货商找你。”
“好,招弟,我来了。”
贺玉放下手中翻看的服装,匆匆向门口走去。
上海南京路。
又是一个温暖的春天。周末,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穿着时尚的贺玉和民民,花花在南京路步行街散步购物。
“天天从早忙到晚,累死人了,是该出来逛逛,放松放松。”民民翻了下购物袋里的时装,“刚刚买的这件衣服蛮合算的,款式也新潮。”
“民民,尽管这几年我们严把质量关,抓住了客户,服装的生产还不错,订单也蛮多,但可不能放松哦。特别是进货面料的质量,还有我们生产完成的服装,都还要注意把关。现在是市场经济。任何环节出了差错,我们的信誉出了问题,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贺厂长,我们知道。”民民笑着回答。
“花花,你这儿也不要松劲。目前的订单是够了,但你也要经常联系客户,千万别让这些老客户让别人给挖跑了。”
“明白,贺厂长。”花花大大咧咧地回答,“不就是经常给他们去去电话,联络联络感情么。我懂,凭我花花这张嘴巴,肯定能把他们搞定。”
“贺玉”,有人在远处招呼她。
贺玉回头一看,是她日本语言学校的同学菲妮,旁边还站着赵力。他们也在逛街。
“菲妮。”贺玉看见菲妮,很高兴。菲妮不仅是她语言学校的同学,KTV酒吧的工作还是她介绍的。贺玉很感谢她。但是当她看见站在一旁的赵力,就十分反感,真想离开,可是碍着菲妮的情面,她没有这样做。
菲妮和赵力走了过来。
“贺玉,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时尚。”
“你也是呀,风韵依旧。”
菲妮拉过站在一边,表情尴尬的赵力,“贺玉,我们俩快要结婚了。”
“什么,你们俩要结婚了,不可能吧?祝贺祝贺。”贺玉有点不相信。
“真的,赵力现在是东京帝国百货在上海的总代理。”
“是吗?噢。我也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俩个好姐妹,原来在一个单位工作,现在我们一起创业,在上海杨浦区开了家服装厂。”贺玉把民民和花花介绍给菲妮。她们相互打了招呼。
“她现在是我们的厂长。”花花心直口快。
“贺玉,你现在都做了厂长啦。走,我们一起坐下聊聊,喝杯咖啡。”菲妮邀请道。
“好呀,一齐去吧?”贺玉向民民和花花建议。
“算了,算了。你们都是在日本的朋友。你们聊的事情我们也不熟悉,你们去坐坐吧,我和花花再到前面商店去逛逛。”
“好,那我们就去了,明天厂里见。”
星巴克咖啡馆。
下午咖啡馆的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坐在那儿说悄悄话。
一股咖啡的香味迎面飘来。咖啡馆室内的灯光温馨,柔和,装潢也挺西方化的。
三人找了位子坐下。
“服务员,来三杯咖啡。”菲妮很大方。
服务员送上了3杯浓浓的咖啡。桌上的银罐里有白糖和牛奶,可以自己随意调制。
“我们现在都回上海了。”菲妮先开口。
赵力终于开口说话:“她现在是上海一家五星级宾馆的前台总监。”
“是吗?菲妮当上前台总监啦,祝贺祝贺。”
“贺玉,你知道吗?苏明也回来了。他现在好像是上海一家进出口公司的老总。”
“菲妮,真的吗?”贺玉有点意外,“他都当上老总了。”贺玉眼角掠过一丝失落的情绪,“我们的变化都很大。”贺玉自言自语。
“你想找他吗?”菲妮好心相问。
“不需要。”贺玉还没有忘记当初在KTV酒吧苏明对她的恶意辱骂。
“噢,对了。你也不要记怪赵力,他当初也只想赚点外快。他本来想帝国百货和久光百货都订购这种新款服装,不会有什么大的冲突。快过新年了,日本人都会去商场大量购物,不管是帝国百货,还是久光百货,这些新款服装都可能会销售一空的。”菲妮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给贺玉和赵力缓和关系。
“是的,贺玉,我当时真是这么想。”赵力附和着菲妮的解释。
“所以,事后帝国百货的大竹先生也没把赵力想得很坏,还委托他做了中国上海的总代理,现在在上海都有了办事处,专门帮大竹先生在国内寻找合适的服装生产厂家,为帝国百货定制服装。”
“噢,是这样的情况?”贺玉将信将疑。
“赵力,你把名片给别人一张。”赵力赶忙答应,从小皮包里取出名片,递给了贺玉。
贺玉接过名片,出于礼貌,也把自己工厂的名片递给了赵力。
“哦哟,你现在是厂长了。”赵力接过名片,奉承到。
“贺玉,请喝咖啡吧。”
三人谈起在日本留学的往事,笑声融合着咖啡的香味,飘散在空中。
创业服装厂。
打版车间。一张宽大的方桌上,散放着一些布料和纸板。几位师傅正在忙碌着。有的在描画图纸,有的在剪裁纸板。
贺玉和一位打版师傅正在讨论一张剪裁好的纸板。
“我觉得这儿的尺寸还是有些大,应该再收紧一些。现在的女装,很注重身材的线条美。”贺玉指着纸板,提出自己的想法。
“可以。我待会儿到试衣间再去尺量一下。”打版师傅回答。
“好的。师傅们,现在的服装都在走时尚路线,所以大家在设计服装的时候,可以多参考一下欧美以及日韩的流行款式。”
大家点头表示同意。
贺玉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贺玉拿起手机,一看是菲妮打来的电话。
“什么事啊,菲妮?是想让我帮你设计婚纱礼服吗?”贺玉打趣道。
菲妮在电话那头絮叨了一阵。
“明天晚上请我去参加一个自助晚宴?菲妮,我现在哪有这个闲工夫去吃饭应酬呀。每天忙都忙不过来了。什么,是一个邀请日本服装进口商的自助晚宴?东京帝国百货的大竹先生也会过来?这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已经和大竹先生好几年没见了,这倒是一个机会可以见见他。赵力不敢打电话直接邀请我?这有什么呀?我和寺川信男之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不用放在心上。我现在对他本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印象。什么,苏明也会来?”
贺玉沉默不语。苏明的出现,又一次激发了她久埋心底的情感的波澜。她喜欢苏明,以前在日本打工的时候,每一次她遇到困难或挫折的时候,苏明都会第一时间出现来支持她,安慰她。她很感动。但是她也恨苏明。恨苏明对她在日本KTV酒吧工作的鄙视,恨苏明对她情感付出的傲慢和不尊重。
菲妮在电话那头催促她尽快做出决定。
“菲妮。我看一下吧。明天晚上我还有个会议。如果会议结束得比较早,我就赶过来。如果会议没法早点结束,只能烦托你给大竹先生说声抱歉。我过几天有时间的话,一定会去他下榻的酒店去看望他。”贺玉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现在实在做不出决定去和苏明再一次见面。
五星级宾馆的KTV酒吧。
今晚,赵力又穿上了他那件标志性的米黄色西装,神情得意。菲妮一袭紫色长裙,高贵漂亮。日本帝国百货的大竹先生可能今晚比较高兴,酒喝得多了些,有些醉意。
他们坐在酒吧的前排,正在聆听一位女歌手的演唱。大竹先生手里握着酒杯,余兴未尽。菲妮则不时朝酒吧门口观望,因为刚才贺玉来过了电话,她已经开完会,还是赶过来了。
“刚才有一个男士,递上来一张纸条,要求在座的一位菲妮小姐,上来演唱一首日本民歌,我们在这儿表示欢迎。”酒吧的歌手收到一张纸条。
赵力向菲妮使了个眼色,菲妮无奈,朝赵力瞪了一眼,跟大竹先生打了个招呼,就欣然上台演唱了一首日本民歌。
“赵君,那3000件女式套装的订单你跟苏明落实了没有?”大竹先生边说着,边喝干了一杯白兰地。
“大竹先生,前几天我一直在忙着准备今晚的宴会。而且我也是昨天刚收到的传真。”赵力又给大竹先生斟满了一杯酒。
“你不是说,你已经跟苏明联系了?”
“是的,具体的订单我还没有跟他落实。不过我已经通知他了,他马上会过来。”
“很好。苏明现在是服装进出口公司的老板。听说他对工厂的要求比较严,很注意服装生产的质量。订单交给他去做,我比较放心。”大竹又干了一杯。
“我明白的。待会儿他过来,我就和他把订单签了。”赵力很服从大竹先生的建议。
菲妮唱完了日本民歌,很享受地回到了他们桌前。
贺玉出现在门口。
“贺玉,你终于还是来了。”菲妮先看到了贺玉,赶紧迎上去。
无独有偶,贺玉今晚也穿上了她自以为能表现她优雅气质的红色长裙。修长的身材,配上精心装扮的服饰,显得性感华丽。
“贺玉,你今晚真漂亮。”菲妮赞叹着,把贺玉拉到大竹先生的跟前。
“大竹先生,好久没见,您好。”贺玉给大竹先生鞠了一躬。
贺玉优雅惊艳的装束,使大竹也颇感意外,大竹先生赶忙起身,鞠躬施礼。“贺小姐,你怎么才来,晚宴都结束了。”大竹有些遗憾。
“实在对不起,我正在厂里开会呢。”贺玉再次致歉。
“请坐,请坐。”菲妮和赵力招呼贺玉坐下。
“贺小姐,好多年没见,你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大竹给贺玉斟上一杯酒,“来,贺小姐,为我们再一次见面干杯!”大竹有些不能自持,先把酒干了。
“好,我也干了这一杯。”贺玉很爽快地把酒喝了。
“贺玉,你既然来了,大竹先生又是我们多年的老朋友,你也唱首日本歌曲吧。”菲妮高兴地提议。赵力自然附和。
“菲妮,从日本回来都好长时间了,我差不多都快忘了。”贺玉有些犹豫。
“没关系的。这是KTV酒吧,你知道可以唱的。就唱一首你最喜欢的«伊豆舞女»吧。”菲妮提醒她。
“好吧,”贺玉大方地走到台前,拿起话筒。伴随着音乐声起,她的眼前浮现出她和寺川信男在伊豆半岛散步看海的情景,尽管这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但那种思念和回忆,仍使她深情难忘,泪如泉涌。
歌曲结束了。菲妮和赵力似乎都受到贺玉情绪的感染,静静拍手,沉默不语。他们知道贺玉和寺川信男之间的故事。大竹先生则陶醉在贺玉的歌声里,加上酒精的作用,有些昏昏欲睡,可是他仍然不忘赞美贺玉,“贺小姐,你唱得真好。”
苏明突然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件休闲西装,高挑的身材,更显示出一种自信和高傲的帅气。他已经是一家服装进出口公司的总经理,身上自然透出一些做老板的富足和豪爽。
“苏明,你怎么才来?”赵力立马站起来。
“刚才我去宴会厅找你们,碰上了几位日本的老朋友,自然跟他们聊上了几句,喝了几杯酒。抱歉,来晚了。”苏明并不以为意。
苏明走进酒吧,猛然看见了贺玉。他十分意外,眼神惊喜。贺玉看到苏明,尽管知道他可能会来,但也有些意外。她别过头去,没有理睬苏明。苏明有些尴尬。
“菲妮,你今晚打扮得很漂亮。”他开始和菲妮打招呼,逐渐恢复了镇定。
“大竹先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苏明给大竹鞠躬致歉。
大竹先生尽管有些醉意朦胧,但神志还比较清楚。他看见面前向他致歉的苏明,也赶忙起身施礼。“苏君,你来了。我们正等着你有事呢。”
“我知道。赵君已经跟我说起了。”苏明连忙回应。
“让,让赵君跟你谈吧。”大竹感到又一阵醉意袭来,人有些摇晃。
“大竹先生,我先送你回宾馆休息吧?”贺玉的心里,对苏明还是有几分怨恨,她想乘机离开。
“好,好的。”大竹说话也含糊了起来。
“贺玉,那你就先送大竹先生回房间休息吧。他住楼上704房间。我这儿和苏明正有事要谈,你先送他上楼吧,我明天再来看他,跟他汇报他交待的事情。”赵力也希望贺玉尽快把大竹先生送走,他可以和苏明谈事。
“贺玉,小心扶着他。”菲妮提醒。
贺玉扶着醉酒的大竹先生,离开了KTV酒吧。
赵力看着贺玉扶着大竹先生走出酒吧后,回头欲给苏明倒上一杯酒,苏明回绝了,“不喝了,不喝了,我刚才陪那几位日本朋友已经喝了几杯,来点茶吧。”
“服务员,上壶铁观音。”赵力招呼到。
“菲妮,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啊?”苏明笑着问正在一边听歌的菲妮。
“快了。最后要看他决定什么时候了。他这段时间很忙,我只能听他的。”菲妮朝赵力瞪了一眼,俩人会心地笑起来。
“菲妮,贺玉正在送大竹先生回房间,你也过去看看。没什么事情,你先送贺玉回家吧。”赵力想支开菲妮。
“好吧,我先送贺玉回去,你也早点回家。苏明,你和赵力先坐着,我先撤了。”菲妮说着,起身提着价格不菲的皮包,走路很有风度得出去了。
服务员送上一壶铁观音,赵力给苏明倒了一杯茶。“苏明,我们都是在日本打拼过的哥们,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今晚请你过来,就是想给你提个要求,这个3000件女式套装的单子给你做,也有近百万元人民币的货款了,你也总得给我点好处。”
“赵力,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我给你的价格已经很低了,也是看在我们一齐在日本打拼过的面子上。你是大竹先生的上海总代理,收入也不错的。”苏明一口回绝。
“苏明,现在这种做法很流行的么。而且,这个单子让你做也是我向大竹推荐的。你是私人老板,这个3000件套装也让你赚了不少了。”赵力不死心。
“赵力,我跟你说过,为了让你在大竹先生面前有个好的交代,我已经给了你相当优惠的价格,再说你这个订单的要货又比较急,我还得给工厂支付加班费呢。”
“苏明,你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行情,我也一直在帮大竹先生在江浙地区做服装委托加工的。”赵力不以为然。
“赵力,我是服装进出口公司的老总,我也要养几十个人的。”苏明声音大了起来。作为私人公司的老板,利益他是看得很重的。
“好吧。这个单子我和大竹先生还没最后定下请谁做。我明天和大竹先生讨论确认后,再给你回复吧。”赵力语气中有了些威胁。
苏明知道赵力的为人,他早就了思想准备。为了公司的利益,他是不会轻易让步的。再说最近他的服装出口生意还不错,他不会为此去向赵力乞求。
“ 好吧,我等你确认后再安排生产。但是你要注意,交货时间很紧,希望你能尽快给我个回复。不然来不及交货,你不要怪我。”说罢,苏明起身,心情很不愉快地快步离开了酒吧,让不知所措的赵力坐在那儿,表情有些难堪。
宾馆走廊。贺玉忍着大竹先生的满身酒气,十分小心地将大竹送回了房间。
“大竹先生,你好像醉得不轻啊?我给你倒点水好吗?”贺玉关切地问。
“不要,不要。”大竹醉意浓浓,突然向贺玉身上靠去。“贺小姐,你身上好香啊。”
贺玉很有礼貌地推开他。
“你今晚能在这儿陪我吗?”大竹有些不能自制,露出了他一贯好色的本性。“我会给你钱的,我会给你报酬。”
贺玉猛然感到一阵羞辱。但是她比过去已经镇定稳健的多了。由于自己的美丽,由于自己需要事业而经常和男人打交道,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骚扰。
“大竹先生,你不要这样,我今天来见你,是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朋友情分,我不是来陪你鬼混的。”贺玉再次推开了他。
“我,我想起了你还是美惠子店里的陪酒小姐。”喝醉酒的大竹,好像被一种欲望驱使着,似乎还夹杂着回忆。
大竹的醉语,激怒了贺玉。
“我现在是服装厂的老板,不是美惠子店里的KTV小姐!”说完,贺玉推开大竹,推开门,急步走了出去。
“贺小姐,你,你怎么走了?”房间里,留下了满脸窘态的大竹。
来找贺玉的菲妮,正好撞见了受到羞辱和刺激,气呼呼匆匆走过的贺玉。
“贺玉,贺玉,你和大竹发生什么事了?”
贺玉没有回答,快步离去,消失在了宾馆走廊的深处。
创业服装厂。
上午。贺玉正在试衣间和几个裁剪设计的师傅比划尺量立台衣模上的一件服装。
“贺厂长,有人找你。”
“好的,请他进来。”
贺玉抬头一看,进来的竟是赵力。贺玉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心情很不愉快,赵力进来后,她的脸上即刻挂起了阴云。
“贺玉,我是代表大竹先生来向你道歉的。昨晚的事情菲妮告诉我了。大竹先生可能是酒喝多了,说话对你有些不够检点,他知道他失态了。”赵力看见贺玉周围还有一些姐妹师傅在工作,不敢把事情经过说得太明白,“请你还是要原谅他。”
贺玉昨晚受到大竹这样色胆包天的羞辱,怎会就此消气罢休?她不理睬他。
“大竹先生昨晚的行为是有些过分,我今天去宾馆找他谈些事情,他也跟我说,他很后悔。他希望你不要再把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
贺玉没有搭理,仍然和几位师傅一起在讨论立台上挂着的时装。
贺玉不理睬赵力,赵力也觉得尴尬。他看见贺玉正和几个裁剪师傅拿着样布,在立台上比划,始终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就忍不住走上前去,“贺玉,来,让我试试看。”他接过花布,很利落地裁剪了几下,挂到试样的衣服上,“这样可以吗?”
赵力的稍作改动,立刻获得一片叫好。果然是在服装研究所工作过,赵力手中的活还相当不错。贺玉脸上有了一丝微笑。
“毕竟是吃过专业饭的,还有两下。”贺玉回过头,态度有所缓和,“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我今天除了代表大竹先生向你表示歉意,还有事找你。”赵力把小皮包放在胸前,还为刚才的帮忙有些得意。
“找我?又有什么事?你可千万别再提大竹先生。”贺玉有点防范。
“这事还真和大竹先生有关。昨晚的事情发生后,大竹先生也很后悔。他坚持要帮助你做些事情,弥补他对你的冒犯。正好,前几天,大竹先生传真过来一份订单,要做3000件日本女式套装,要货很急。我联系过几家服装厂家,大竹先生都不满意。今天他跟我说,他希望你能接下这个订单。他对你的服装厂也很了解,他相信你能完成。”
“我这儿也挺忙的,订单都排满了。”贺玉起初想一口回绝。
“这笔业务,你要做起来也是不难的,就是时间比较紧。面料都是大竹先生自己指定的,你不用再去寻找面料厂家。你只管生产缝制就行了。”
“面料都由大竹先生提供?”贺玉有点心动了。
“不是,国内的面料工厂由大竹先生指定。”赵力强调了一下。
“那面料的质量如何确定?”
“工厂会送来生产这款服装的面料样品,让我们三方确认。”
“那好吧,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你答复。”
“不是过几天,要尽快。”赵力催促。
“好,尽快吧。”贺玉答应了。
“那好,我就等你的消息。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赵力匆匆离去。
服装生产车间。
贺玉和招弟正在车间里讨论生产过程中碰到的问题。
“贺厂长,出事了。”花花推开车间大门,慌慌张张地奔进来。
民民也跟着跑进来,“贺厂长,我们的货被退回来了。”
贺玉大吃一惊;“谁的货被退回来了?”
“大竹先生的货。3000件日本女式套装全部退回来了。”
贺玉抓住民民,“怎么回事?一星期前,刚刚空运到日本。”
“对方说,面料有问题。面料不是他们选定的面料。”
“怎么会?工厂不是把面料样品送到大竹先生的上海代表处去鉴定过的吗?”
“是呀。”民民回答。“我刚才打电话给大竹先生的上海代表处,赵力不在,他们代表处的人说,面料样品没问题,他们还寄给大竹先生亲自鉴定过。”
“那怎么回事?难道是面料工厂有问题?”贺玉非常着急。
“面料工厂我跟赵先生一齐去看过,也算是当地一家很有规模的工厂了。”
“难道是赵力--- ?”贺玉不由惊慌起来,她可能又一次中了赵力的圈套。
“赶快去找赵力,赶快去找赵力。”贺玉气急败坏。
“可我们怎么去找他?进来的面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呀。”
“民民,你真笨,面料里面有许多花头的。”
贺玉着急向门口走去,突然停下来:
“民民,面料工厂的货款付出去没有?”
“我刚才去问过海燕,她说那家工厂催钱催得很急,所以她前天就给他们汇出去了。她还是去银行贷的款。”
“我们闯大祸了!”
贺玉蒙住脸,瘫坐在一张操作工人的椅子上。
服装生产车间。
贺玉抬起头来。车间里已经空无一人。由于无法到期偿还银行的贷款,法院暂时查封了工厂。工人只能暂时放假回家。
贺玉痛恨赵力的可恶,也悔恨自己竟也中了赵力的圈套。现在赵力不在上海,已经和菲妮去日本旅游结婚,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心乱如麻,面对着退回来的3000件日本女式套装,她束手无策。
车间的门被推开了,苏明出现在她面前。他仍是那么高大,仍是那么英俊,只是白净的脸膛比过去更加成熟,更加自信。他今天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休闲西装。
贺玉看见苏明,站起来,一阵激动。然而,当她想到那天晚上在宾馆酒吧她故意躲开苏明,她自己也感到有些后悔。
苏明走过来,“贺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苏明很冷静,“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贺玉低头不语。
“还在生我的气?当时从KTV酒吧离开以后,我就觉得不应该。我不该在KTV酒吧内,特别不该在日本人的面前,当面大声地责骂你,让你丢失了面子,让你难堪。你有你的想法,你有你工作的选择,我不该来阻拦你。再说日本的KTV酒吧也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肮脏,那么混杂,也是正常的娱乐场所,我不该去想得太多。”
贺玉没想到,好长时间没有和他见过面,他还记着这件事,他还能在刚和她再次见面的时候,就能如此坦白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贺玉心有所动。
“你今天怎么会到我这儿来?”贺玉低声问道。她似乎已经原谅了苏明过去对她的粗鲁。“你是想来看我的笑话?”
“不,我今天来,就是想来帮助你。”
“帮助我?”贺玉有点意外。
“对,你先坐下。”苏明请贺玉一起坐下,“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后经过。那天晚上,赵力请我来宾馆的酒吧,就是为了那3000件时装的订单。他想让我给他回扣,我没有同意。他可能就在大竹跟前说了我的坏话,不让我接这笔订单,转而推荐了你。”
贺玉没有想到赵力如此贪图私欲。
“你可能不知道,自久光百货出了事情后,我和赵力都离开了田岛工厂。我选择了回国。经过几年的打拼,我已经开设了自己的进出口公司,专门出口服装。我和赵力在田岛工厂的时候,承蒙松坂先生没有歧视我们这些中国留学生,让我和赵力跑了好多家东京的百货公司,让我有了第一批出口的客户。”
“你的服装主要是出口到日本去?这么说,我的那些退回来的服装还有希望再卖到日本去?”贺玉连忙打断了苏明的话。
“不,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些退回来的服装,是不可能再卖到日本去了。日本的服装进口商是十分严苛的。他们指定的面料和款式,是不能有任何变动的。赵力显然在面料上做了手脚,暗中掉包,把那种价格便宜的,看上去分不出真假的面料,让工厂卖给了你,使你无端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这些服装不能再卖到日本去,那我怎么办?”
“我有许多客户。”
“是吗?”贺玉一把抓住苏明,忽然觉得有些冲动,又把手收回来。“你帮我想到了办法?”
“是的。”苏明回答,“我有一位台湾客户,他以前问我订过类似的服装。你不知道,台湾以前被日本统治过多年,他们那儿的眼光和爱好有时候和日本是差不多的。你这种款式的女式套装,估计他们可能喜欢。所以前几天,我让你们工厂的花花,把这种退回来的服装带了几件送到我公司来,我那位台湾客户今天会来上海。因为你前几天正忙着和法院打交道,所以你不知道这件事。”
“是吗?花花也没跟我说起。那位台湾客户来了吗?”贺玉看到了一线希望。
“来了。我今天来这儿就是告诉你,他接受了你这种款式的服装。”
贺玉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她站起来,拉住苏明的手不放,“谢谢,谢谢。”
“先不要着急谢我。这个台湾客户还是很鬼的。他知道我们是把从日本退回来的服装卖给他,所以价格压得很低。看来你想再赚些钱是不可能的了。你只能保住成本,还清贷款。”
“保住成本已经不错了。”
“好,就这样。我下午还要到一家服装工厂去有点事。你明天上午,让你们工厂的花花,到我公司来拿支票。我先把钱打给你。”
说完,拔腿欲走。
贺玉感动得眼眶里噙着眼泪,“苏明,我以前真是错怪你了。”
“没什么,你是谁?你是贺玉。你这点忙我肯定要帮的。”说着匆匆离开了车间。
“苏明,我什么时候请你吃饭?”贺玉在后面大声嚷着。
上海外滩。东风饭店。
夜晚,灯火通明的餐厅。水晶灯挂在满是金黄色的天花板上,四周围着巴洛克风格的圆柱,整个大厅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贺玉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穿着宝蓝色的晚礼服,披着一条白色缀花的丝巾,戴着一对镶着水钻的耳环,嘴上稍稍涂了点迪奥的口红。她先到了饭店。服务员给她领到预定好的桌位前,贺玉很优雅地坐下,又整理了一下衣服。
这时候,苏明也到了。
他今天穿着是一套价格昂贵的西装,为了正式起见,还系了条暗红色的领带,就像是去赴一场豪华的宴会。
“贺玉,你先到了?”苏明走过来,服务员帮他把椅子拉开坐下。
“当然我要先到了。我请你,我不先到怎么行?”
“谢谢,谢谢。先点菜吧?”
“菜我已经点好了,等会儿会送上来的。”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苏明脱下西装,让服务员挂起来。
“苏明,听说寺川君还活着?”
“什么叫还活着,他根本就没有去死。”苏明有些不以为然。
“他是怎么回事呢?”
“他的家在北海道。他回老家去了。寺川君是北海道人。他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东京寻找工作。他的情况跟我们到日本东京去打工差不多。他有过女朋友,可惜他女朋友嫌弃他是个北海道来的乡下人,就最终跟他分手了。他打拼了几年,终于在东京的久光百货谋到了一份服装采购部部长的职务,算是运气不错的。没想到后来被赵力出卖,久光百货的几千万日元货款打了水漂。他不好意思再回久光百货工作,他也不想在东京待下去了。实在话,他在东京也没有亲人。所以,万般无奈,他只好回北海道老家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回了北海道。”贺玉叹了一口气,算是白白为寺川信男痛不欲生,掉了许多的眼泪。
“但是,后来他还是经不住东京这个大都市的诱惑,又回到了东京。不过他大病了一场。最后还是俞珍到医院去照顾他的。现在他是东京一家便利店的店长。”
苏明讲完了寺川信男的故事,贺玉也放下了她对寺川信男的眷念。
服务员把菜递上来了。
“苏明,我知道你不喜欢喝日本的清酒。我要了一瓶法国的红酒。来,干杯!感谢你在我困难的时候,对我出手相助。”贺玉举起雪白的嫩手,要和苏明干杯。
“干杯!”苏明也举起酒杯,“不用谢的。我们能在日本相遇,就是缘分。作为我们在异国他乡建立的友谊,我会继续支持你。”
创业服装厂又兴旺起来。
苏明说到做到。
服装生产车间机器轰鸣,人流来往,工人们又开始在生产流水线上忙碌工作。
现在的贺玉主要承接苏明发来的出口服装订单。这些订单业务尽管要求很高,质量特别重视,但是只要认真完成任务,订单会不断下来,货款会不断汇入。贺玉和她的那些重新就业的工人们,在政府的积极扶持下,在朋友们的热心帮助下,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好像进入了一个幸福的时代。
“招弟,你们今天最好再加一个班,马来西亚的那批订单来不及完成啊。加班补贴我会考虑的。”
到处都是贺玉安排生产和工作的声音。
“花花,你明天别忘记给苏明送货。他的集装箱下周要出运的。”
“好,知道了。”
“民民,那批服装的辅料到了没有?如果厂家坚持要付款发货,你让海燕明天就把款打过去。’
“好的。”
“素娟,人手不够啊。你过几天最好再到人才市场上,再去招一些工人。别忘记啊,纺织工人再就业的优先。”
上海浦东机场。
一辆出租车飞快地驶入机场出发的大门前,嘎然停下。贺玉从车里钻出来,提着拎包,急急忙忙地奔向机场出发大厅。
马骏和叶萍都已经到了。他们的女儿也在那儿。宝妹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不负父母的期望,被美国宾夕法尼亚的一所大学录取,现在正准备从浦东机场出发,到美国去读书。
“宝妹,对不起阿,妈妈在工厂里有点事情,赶过来晚了。”
“不要紧,贺玉,时间还早。”马骏安慰她。
贺玉和叶萍互相问好。
“贺玉,听说你们工厂运转不错啊。”
“还好,还好。都是苏明在帮忙。你们的装修公司好像生意也不错。现在到处是大兴土木,建造新房,你们的活有得做呢。”
“也不行,现在竞争得厉害。”叶萍回答。
“没问题,有马骏在,我相信他,可以的。”贺玉似乎已经放开了和马骏离婚的阴影。“你这个老板娘就坐在那儿踏踏实实地数钱吧。”三人都坦然地笑起来。
“妈妈,妈妈,我都快要走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话?”宝妹有点赌气不开心了。
“哦哟,宝贝。妈妈最后肯定要跟你说话的。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到美国去要自己做饭,自己做家务。这比不得在上海,都是叶萍阿姨照顾你。出去以后,要尽快学会自立。好好读书。用钱不要太节约了。你爸不给你钱,我给你汇。”贺玉亲了一下女儿。
“妈妈,妈妈,我跟你说句话。”宝妹悄悄把贺玉拉到一边,“妈妈,你什么时候能找个人一起生活呀?你不能老一个人长期生活下去。你这样独自生活,我去了美国,也会不放心的。”宝妹眼圈有些红。
贺玉看见女儿这么懂事,这么体贴,关心自己的母亲,也都感动得差点要掉泪。
“女儿,你放心,妈妈会照顾好自己的。”
“宝妹,时间差不多了。我们送你去取机票吧。”
机场海关门口。
贺玉,马骏和叶萍在跟宝妹挥手道别。
“宝妹,再见。妈妈想你,来电话。”
宝妹消失在涌入海关大门的人流中。
“贺玉,我们先走了,你多保重,工作也别太累了。”马骏欲走时,关心地说。
“贺玉,多注意身体。”叶萍和贺玉道别。
贺玉独自一个人站在那儿,目送着马骏和叶萍远去,心情十分惆怅。一个是她昔日的丈夫,一个曾经是她最好的姐妹。随着女儿的远走美国,他们之间唯一的维系断开了。她不知道,她和他们什么时候能再次相遇。
贺玉走出机场的出发大厅。她倚靠在机场外可以俯瞰天空的栏杆边,望着蓝天白云,还不愿离去,她想亲自看到女儿宝妹乘坐的飞机从她头上掠过。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啊,是俞珍阿。你和寺川君要结婚啦?真的吗?祝贺祝贺。下个月要到上海来度蜜月?好,好。苏明有辆SUV越野车。你们来上海的时候,我们请苏明带我和你们一齐去黄山,去南京,去苏州园林。”
贺玉有些兴奋地挂断了电话。她不想等在那儿看飞机了。她想回去,她想尽快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明。
“先生,机场大巴在那儿坐?”贺玉来机场的时候,为了要赶时间,要了一辆出租过来。回去她不想再花200多元打的。
“在楼下,小姐。”
她刚想往楼下走去,手机铃声又响了。
“苏明,你找我?”
苏明开着SUV越野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提着耳麦说话:
“对,你们不是现在的厂房不够用么。我在浦东又帮你找到了一处厂房,比你现在的宽敞多了。我现在在去浦东的路上。你在哪儿,我来接你,一齐过去看看。”
“我在浦东机场。我今天送女儿去美国读书。”
“好,我到机场来接你。你在那一层?”
“我在出发层呢。”
“好的,等我哦。”
苏明调转方向,向浦东机场的方向驶去。
“苏明,你知道吗?俞珍和寺川信男结婚了。他们下个月要来上海度蜜月。”
“是吗?太好了。贺玉,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知道赵力吗?”
“知道,他是个混蛋!”、
“他离开大竹先生的上海代表处以后,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服装辅料厂。没想到,他的合伙人骗走了他所有的钱,逃之夭夭,再也找不到人了。”
“报应。这是他罪有应得。”
苏明的SUV越野车很快就开到了浦东机场。贺玉打开前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又启动了,向着阳光,向着希望,飞驰而去。
剧终。
2015年3月2日 初稿
2015年5月8日 修改